第3頁 文 / 田蜜
他知道自己永遠與院長的職位無緣,不過僅次於院長的副院長職位,所代表的權勢與地位,也是相當的吸引人。薛亞力的努力,就是為此而存在。
從他的住處到服務的CT醫院,開車只要十來分鐘。才剛把車子停妥,遠處就有人朝他跑來。
醫院的護士長Miss陳,急急忙忙地對薛亞力說道:「薛醫生,麻煩您了。」
薛亞力輕輕地點了個頭,邁開腳步尾隨Miss陳進到醫院。
「手術室裡面還有誰?」他邊走邊問。
「龔醫師也在裡面。」
「哦!他也來了。」薛亞力挑起一眉。
龔嘉華同樣也是CT醫院的外科醫師,比他早進來三年,但彼此之間相互不對盤。原因無他,因為龔嘉華也是與他競爭副院長職位的對手之一。
醫院裡支持他與反對他的人相當壁壘分明。他的作風果斷強硬,甚至會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但龔嘉華的行事風格卻完全與他相反。只是這般溫吞仁厚的作風在他看來,全都變成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一個。
醫院的理事會裡,將近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都支持龔嘉華,那些守舊派分子,只會在龔嘉華身旁阿諛奉承,除此之外,對醫院一點用處也沒有。但是這些股東對醫院又擁有某些不可忽視的影響力,這也難怪薛亞力會將他當成了假想敵。
薛亞力換上手術衣,在經過一連串的消毒手續後,他走進了手術室,眼神銳利的環顧四周,然後自動站往離他最近的手術台。「現在狀況怎麼樣?」
「這名傷者的傷勢比較嚴重,失血量過多。」回答他的,正是站在他對面的死對頭龔嘉華。
「哦!另外一名呢?」薛亞力明知故問,早在剛才進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掌握了兩名傷患的最新情況。
他語氣中微露輕蔑,但龔嘉華裝作沒聽見似的繼續答道:「兩分鐘前,我已經將傷口縫合了,沒什麼大礙。但是現在這名傷患,必須請你親自操刀。」他闃黑沉靜的眼眸裡,沒有一絲波瀾。
薛亞力看了龔嘉華一眼,隨即拿起手術刀與縫合線,先仔細地檢查了傷患的傷處,然後再慢慢地、仔細將患者的傷口縫合起來。
手術進行了三個小時才結束。
等將傷患推出手術室後,薛亞力跟著跨出手術室。原本等在外面的家屬一擁而上,著急地詢問傷者的狀況,但薛亞力並不理會。他只是看了那些家屬一眼,便自顧自的走了。
跟在他身後出現的龔嘉華,馬上接替薛亞力的位置,跟家屬報告傷者的情況。
薛亞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扯下口罩與手術衣。從櫥櫃裡拿出一瓶威士忌,就啜飲起來。雖然身為醫生在醫院應該禁酒,但他向來我行我素慣了,對這些成文規定根本不放在眼裡。
直到聽見了敲門聲,薛亞力蹙起眉頭盯著門板,並沒有應聲。而敲門的人也不等他應話,便自顧自的打開。薛亞力一看見來人,立刻將椅子旋轉背對。
「你來做什麼?」他問。
「我是來向你道謝。」龔嘉華說道。
「謝?這有什麼好謝的?」薛亞力冷嗤。「我反而覺得,你們把我叫來根本是小題大做,縫合傷口這等小事,你來做就可以,何必要我出現!」
面對薛亞力的冷言冷語,龔嘉華早巳習慣。他當然也清楚,薛亞力會對他這種態度的緣由何在。不過相對於薛亞力對他產生的敵意,他卻毫不在乎,因為他對那個位置並沒太大的興趣,一切都只是薛亞力一廂情願的對立而已。
他不僅沒有敵意,反而相當佩服、欣賞他!尤其在與他合作多次重大手術時,薛亞力的醫術精湛,讓他望塵莫及。他期待有一天,薛亞力能對他卸除防備,他是真的很想結交薛亞力這個朋友的。尤其現在,他們倆之間,還牽著某種聯繫——
「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你對我們醫院而言,是不可缺少的醫護人才,我們正需要你這種技術。尤其像你是從德國留學回來……」
「夠了,少灌我迷湯。你來找我,該不會是跟我話家常的吧!」
「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下個月,將會有一位從德國來的心臟權威,到『CT』來做學術研討。」
「那又怎樣。」
像這樣的醫學交流幾乎每個月都有,而且向來不乏是中外醫學界的權威人士,他不也常到國外出差!
「是史提夫·加韋·漢克,德國醫學界的心臟科權威。他一直都是我崇敬的對象。」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是誰要來?」聞言,薛亞力渾身一震。一雙藍眸因為這個名字而顯得更加冰冷。
「史提夫·加韋·漢克。」龔嘉華又重複了一遍。「就在下個月五號。」
「我怎麼沒聽院長提過?」
「因為今天你休假。」龔嘉華說道:「院長也是下午才告知我們這個消息,他要我轉告你,這位貴客由你接待。」
「該死。」薛亞力暗自咒罵一聲。為什麼偏偏會是他!
他憤而拿起放在桌上仍盛滿酒液的玻璃杯,大口的灌了下去,然後又重重的放下。
薛亞力抬頭,看到仍站在原地的龔嘉華,狠聲問道:「你怎麼還不走。出去、給我出去!」
龔嘉華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便緩步退出門去。在關上門的瞬間,他說道:「我不知道你和那位史提夫·加韋·漢克究竟有什麼恩怨,但聽院長說,他是你在德國留學時的指導教授。於情於理,你都該好好招待他!我想,我不說,你應該也知道,這不僅事關我們『CT』的名譽,更影響到你是否能陞遷副院長。」
龔嘉華說完,但回答他的,卻是朝他飛擲而來的一隻玻璃酒杯。
好在龔嘉華閃得快,在玻璃杯砸上他的頭之前,先行一步將門關上。只聽見門內傳來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再來就沒有任何聲響。
薛亞力雙拳緊握,他咬牙切齒地瞪著已經緊閉的門,全身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為什麼會是他?這個讓自己恨之入骨的男人,為什麼會是他!
一幕幕不愉快的回憶,有如走馬燈般,開始在他腦海中不停地反覆放映。
想起這男人拋家棄子的惡劣行徑,他就憤怒得想殺人。為了對抗他、打擊他,為了讓他刮目相看,薛亞力一直拼了命的用功,也得償夙願的考上醫學院,並在畢業後,順利到德國留學。
沒想到冤家路窄,在德國唸書時,這男人居然成為他的指導教授。
從此,他開始處心積慮的與史提夫·加韋·漢克唱反調。但奇怪的是,依照他故意和指導教授唱反調的種種行徑看來,他應該念不了多久就會被退學!沒想到他居然還能順利畢業,並在德國某家醫院取得實習資格。過了一年,才回台灣。
兒子?!他才不承認他是史提夫·加韋·漢克的兒子。更甚者,他恨死了他身上流的德國血統。他認定這輩子只有母親才是他的親人。
想起母親剛離婚時,他每天看著她以淚洗面,當時他幼小的心靈裡,開始憎恨父親的無情。因此和母親回到台灣定居之後,他便與那個被稱做「父親」的男人斷了音訊。只除了後來赴德國求學的那段時間!即便是現在,他也將近五年沒有和史提夫·加韋·漢克有過任何往來。
三十多年來,一直是他們母子倆相依為命。以前不會變、現在不會變、未來更不會變。
「混賬。」他咒罵了句,試圖想要甩開這些不愉快,但這些回憶就如鬼魅般緊纏著他。薛亞力拿起手機撥了一通電話,一分鐘後,他隨手抄起外套與車鑰匙。
今夜,他必須徹底忘掉這一切——
***
CT醫院
一如往常,醫院裡仍維持著如平日那般祥和的氣氛。但不一會兒,通往五樓病房的走廊上,引起了一股小小的騷動。
「外面怎麼那麼吵?」從525號病房裡,傳出一道相當清亮甜美又略顯困惑的嗓音。接著,病房的門打開了,一顆小小的頭顱,從裡頭探了出來。
那是一張令人感到舒服的面孔。
烏溜溜的秀髮綁成馬尾,露出非常細緻的五官。白裡透紅的肌膚晶瑩剔透,圓圓潤潤的臉頰上,澄亮明淨的大眼黑白分明,未擦上任何人工色素的嘴唇,卻是紅潤的令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嘴角邊漾著兩個小巧可愛的梨窩,相當甜美可人。
她四處張望了好一會兒,終於發現引起騷動的源頭。走廊的另一端,五六位身穿白袍的醫生與護士,正在一間一間的做例行巡房的工作。而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金髮的外國人。
女孩兒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把頭縮了回去。她輕輕地關上門,回到自己原來的座位上坐著。
「小琪,聽到這樣的聲音,應該是薛醫生來巡房了吧!」問話者,是一名身患胃疾,年約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躺在病床上,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