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陶葦
她回想起第一個吻……賀令教會她生命中許多的第一次,不論是在工作上或是情感上,他都參與了她生命中無數值得紀念的日子。他們之間從若有似無的吸引力,經過排斥與誤解的階段,而後她承認了自己的情感,對他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這裡面有太多難以割捨的回憶,他們也曾經甜蜜的分享彼此,為同樣一個畫面而感動不己。她會一直記得這些,她和賀令共同擁有過的點點滴滴。陷入思緒的海潮,米蘭一點都不在乎自己臉頰上早已佈滿感傷的淚痕。
回到家中,所有的物品都像是突然在一瞬間有了生命一樣,它們說的話都讓她捨不得。她捨不得沙發上留下的咖啡渣,捨不得浴室裡肥皂的花香,捨不得書房裡各種書籍發出的抗議聲,捨不得曾經共處的參與,捨不得自己以後將再也看不見這裡的一切,捨不得這個她還稱為家的地方。然而,它們的主人不愛她,她找不到繼續留在這裡的理由。
她端坐在書桌前,雙手無意識的撫摸它的邊端,決堤的眼淚讓她崩潰,但是她還是拿出了抽屜裡的紙筆,動筆寫下了這一封信——賀令:寫下這封信的同時,心中都還是愚蠢的希望一切都沒有改變,而我現在還在你的身邊。但當我想著這些日子以來,你可能承受的不便時,我又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讓我知道,你絕對不是像外表上表現出來那樣的淡漠,相反的,你慷慨的收留一個令你生活不便的人,更大方的讓她參與你生活中的大部分,然而,現在我卻只能說很抱歉對你造成的困擾。
一直以為愛一個人,就應該勇敢的表達並且爭取,但是我現在更明瞭,愛是讓對方快樂,如果見你因為我的愛而不快樂,那對我來說,我的愛便失去了意義。愛情是不能勉強的,於是,那一天,我說出了我愛你的事實,無關你擁有的任何條件,我知道也許你從來未曾相信過我,不過,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不再重要。真心的感謝你留給我所有的美好回憶,請你保重,並請代為轉告賀忱與其他人,非常感謝你們這陣子以來所有的悉心照顧,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只是怕自己會失去離開的勇氣。
米蘭是不是所有的事都有所謂的一體兩面?
在愛情中她渴求賀令會因為注意到她的存在,而願意去瞭解她,她相信經過相處而瞭解,兩人的基礎應該就會很堅固,這是她的想法;但賀令是不是這樣想呢?如果他從來沒有愛過自己,和一個他不愛又渴求愛的人在一起,那會造成莫大的精神壓力。也許賀令只是在忍受!想到如果要勉強自己接受別人愛情的那種痛苦,她更願意讓他自由。
米蘭想起母親告誡自己的,她一樣也沒有做好。
母親辛辛苦苦的獨立拉拔自己長大,供自己心無旁騖的念完大學,告訴她不要相信愛情,因為男人會傷了她的心,以及母親認為應該堅守自己的貞操……她一樣也沒做到,愛情與金錢之間,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愛情。
她該去哪裡呢?自從上來台北以後,工作狀況不斷,連住處都有了問題,她沒有什麼知心的好朋友,愛情更是遭遇到嚴重打擊。也許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如果自己沒有上來台北,就不會到「古德俱樂部」去上班,也就不曾遇見卓尚倫,不會認識賀忱,更不會讓自己陷入賀令的情網……米蘭打開衣櫥收拾簡單的衣物,酒會曾穿的那件白色長禮服,形單影隻的掛在角落,那是賀令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也許,會有更合適的主人出現的……」她唯一帶走供作紀念的只有在淡水藝品店,賀令送給她的幸運石項鏈,「幸運石,雖然我的願望沒有實現,但是請你保佑我在未來的日子,堅強快樂的生活下去吧!」
她趁著晚上十二點,二樓陳太太他們房間的燈都熄滅之後,便悄然的離開。
◆◆◆
在舊金山的酒館裡,隱暗的燈光照明和濃濁的空氣,三五好友有的正在撞球檯上切磋球技,有的則以現金賭注飛鏢的輸贏,但大多數只是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隨著音樂的節奏擺動身體,偶爾交談幾句。
在昨天星期五晚上簽完約後,同行的李協理想趁著週末假日去探望在美國的家人,沒作任何安排的賀令便聯絡了唸書時的同學,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同學見面了。賀令在電話聯絡之後到這個酒館來找他,大學畢業後一起到美國念碩士的好朋友方展華,回家以前他偶爾會先到這樣的酒館喝上一、兩杯啤酒,放鬆一下工作壓力,目前他是在美國數一數二的電腦資訊工程公司上班,擔任工程師的職務。由於在酒館裡抽煙的人實在太多,忽然的進入室內,會有點不習慣迎面而來煙霧所造成的暖空氣。賀令在經過一段的適應時間後,尋找著方展華的身影,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再見面了,記得最近的一次是在方展華的婚禮上,他娶了他認識三個月的華裔同事。
在婚禮上賀令還記得,那時他們已有三年沒見。
昔日號稱帥哥的方展華已經有了啤酒肚,身材也不復從前。賀令現在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能一眼就認出方展華來。
「賀令,過來這裡!」方展華叫住了賀令。
在吧檯的最左側,頭髮已經開始微禿,身材也比在婚禮上看到的樣子大上兩、三號左右,但一臉親切泛著油光的笑容,是方展華沒錯,那種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湧現。賀令很快的走過去,兩人彼此給了一個熱情的擁抱,拍拍對方的肩頭。
「死孩子,搞什麼,你一點都沒變!上帝真是太不公平了,你連肥肉都沒多長一寸!」方展華比了比他。
「但是你看看他是怎麼對我的?快禿的頭、臃腫的身軀、兩個每天抱著你大腿問東問西,存心吵死你的小孩……你還沒結婚吧?」
「沒有,家裡還好嗎?工作進展得如何?」賀令不想把話題往自己的身上繞,於是便詢問他的狀況。他們是很好的朋友,只不過出了校門後各忙各的,且兩地相隔也實在太遠了些。
「還不是一樣嗎?老婆這種東西,就是每天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用好臉色出去面對別人,回家後用壞臉色對付自己的人!不過說實在的,我不也是這樣,我的小男孩強尼今年都五歲了,還有一個小女孩艾爾沙才快滿三歲,都是正有趣的時候……怎麼說呢,婚姻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有時候它讓你覺得壓力好重,讓你覺得想逃,但你一旦沒有它,又覺得渾身不自在,像是有了什麼缺陷。」他笑了笑。感覺起來他還是覺得自己挺幸福的,「艾達呢?」
賀令問的是他老婆,「她還好吧?還在你們公司做事嗎?我都快忘記她的模樣了,當初她在婚禮上是個吸引人目光的美女,不過嫁給你之後,我就很難想像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了。」他們從以前就喜歡互相調侃彼此。
「不了,她現在在學校教書,想像不到她會去教書吧?因為後來她又去修了教育學分,說是這樣對小孩子比較好。結了婚的女人就算不是黃臉婆,也不會有別人有興趣的……好了,別光說話,快喝完你杯裡的酒吧!我們若太晚回去艾達又會說個沒完的。」
賀令一口喝光剛剛點的啤酒,「這樣會不會太打擾了,展華,其實我每次來都是住飯店,不一定要這麼麻煩你……」
「你去住飯店我就跟你翻臉!」方展華故意裝出一副摩拳擦掌的動作與表情,「我和艾達想將我們剛裝修好的新屋子,找個對象好好炫耀一番已經期待很久了,你如果想讓我們失望……」他比了比動作,「不過,錢這種東西我是不會反對它太多的,如果你覺得過意不去,就比照六星級飯店的住房標準付費好了,一個晚上一千元美金,其他使用一律另外計費。」
在賀令堅持買單後,他們愉悅的離開了酒館。
大約經過了四十五分鐘左右的車程,車子終於駛入一整片寧靜住宅區中,有著藍白色屋頂洋房的車庫。
聽到了汽車的聲音,強尼已經迫不及待的從大門跑出來,後面跟著一個步伐不穩跌跌撞撞的艾爾莎,「爹地,爹地!」
方展華一停好車馬上抱起了跟在後面的艾爾莎,她有著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望著陌生的客人,模樣好可愛。
強尼拉著方展華的褲腳問:「這位就是你的朋友,賀叔叔嗎?是不是我們今天可以吃蛋糕的原因?」
他長得像賀令記憶中方展華的模樣,五官端正帶著一股英氣,只不過小了好幾號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