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陶葦
賀然沒有作聲,他能夠做的已經都做了。到他們離開之後,沉默在他們之間像籐蔓蔓生,賀然看了一看表,指針顯示安全時間已經到了,應該可以自由活動。「你待會有想去哪裡嗎?」他問她,卻只是低著頭沒有直視她的表情。
「我沒關係,去哪裡都無所謂,我沒什麼意見……」林研姿一副嬌羞又掩不住期待的模樣。
「你家住哪裡?」他盡量簡短,最好是不必說話。
「在汐止……」她似乎不太確定。
賀然起身,卻見她一臉的疑惑,「走吧,我送你回家。」
「你、你現在就要送我回家?」她幾乎不敢相信。
賀然點點頭。「對不起,因為公司裡還有點事……我們再聯絡好了。」每當介紹人一走之後,他便渾身不舒服,這往往讓兩個人相處的場面變得難以收拾。其實,他並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不傷害對方,又可以不需要勉強自己留下來。
「你,我不需要你送,你,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大笨蛋!」她激動的重複了好幾次,說完後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
這種場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就像他的相親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一樣。還好,她還算有風度的,沒有將杯中的液體,也不管裡面是什麼的就往他身上潑。看來今天的運氣,還不算太壞。
***
賀然真的不是故意的。
光看他的外表和擁有的身價,一定不會相信這種人,居然需要相親才能結識異性。擁有一百八十二公分的身高,健身房鍛煉出的結實肌肉,讓他略顯瘦削的身材呈現完美比例,黝黑的膚色配上及肩「亂中有序」的自然卷頭髮,他看起來就像從雜誌中走出來的模特兒,一點點的頹廢和十足的個性;稜角分明的五官,高挺的鼻樑,神秘又無辜的眼神,緊閉的雙唇,性感得讓人胡思亂想。
偏偏他的個性和性感兩字,幾乎是完全的絕緣體。
相較於其他兄弟兩人生活的精采與變化,賀然從以前就不是一個善於表現自己的人。幼年時期,父母因為忙於經營事業的發展,雖然經濟上的優渥使他們在物質上擁有很好的條件,但相對的在精神上他們很早就開始學習獨立不依賴。
縱使兄弟之間的感情基礎很好,但大哥賀令早熟的承擔起父母長期不在家的責任,使得他習慣用嚴肅的方式來和他的弟弟相處。
而二哥賀忱就像是個標準的公子哥兒,沒有責任感,玩世不恭,善良又熱情這使他惹出不少麻煩,常讓大哥賀令為他收拾善後。
至於他自己,可能因為在成長過程中,缺乏女性柔軟的角色學習,所以他用冷酷不在乎的表現掩飾他與女性相處時的慌張。
他們三兄弟,也許外表沒有一眼就看得出的明顯特徵,但都擁有善良容易受感動的體質,只是各自的表現方式不同。
賀然什麼事都不想麻煩他人,唯獨在與異性交友這個問題上,他的家人一點都不肯妥協。學的是理工,拿的是電機碩士,從事的是電腦軟體的行業,賀然向來是實事求是的個性,對於邏輯、推衍的興趣生產都來得比和女生說話更讓他有興趣。
也因為一直處在右腦取勝的環境下,他的家人都為他已經年屆三十,和女生說話都還會不由自主的臉紅這件事,傷透了腦筋,生怕他根本不願跨出第一步,而喪失了認識異性的絕佳機會。
如果面對的是一個男性來說,賀然侃侃而談從來不是問題,但除了公司內已經相處過一段時日,體內自然產生「抗體」的女性同仁以外,一旦遇到有很多女性或單獨和女性相處的場合,他先是說話會結巴,再來便是低著頭想著該如何逃離現場,特別是當對方是一個美女的時候。
通常,他掩飾得很好,他習慣用冷漠的方式處理和女性的人際關係,卻不知道他俊俏的外型,和神秘不多話的性格,更容易引起女性的愛慕與追逐。他為此也頗感困擾,但因為公事上和女性接觸的機會不多,而且身為一個老闆的好處便是可以過濾自己的客戶,所以在這上面他還算能忍受。他知道自己內在與外在的表現充滿了衝突,是矛盾的綜合體。
他不想違逆母親的一番好意,雖然他對於這樣的安排實在已經厭煩。到現在,其他同學好友或者親戚同事安排的,不管是有意或是無意的撮合不算在內的話,單單母親一手主導的相親就不下五十次了,尤其是當她回到國內的時候,一天趕個幾場更是常有的事。
剛開始,他用沉默的拒絕來作為回應,場面頓時顯得很難堪,無論他們怎麼逼他說話,他就是沉默以對,結果只好在介紹人自圓其說,自己發問自己回答的情況下,尷尬的結束了那場飯局。為此,母親發了好大的一頓脾氣,甚至知情的人沒有一個不怪他不懂人情世故,因為那包括了一個在座女孩子的自尊心。
不說話不行,勉強自己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後來,賀然明白了這個遊戲規則——他先將問題整理好,再照本宣科的念上一遍,等到兩人獨處的時候,再致上歉意送對方回家。
雖然,這樣的舉動會傷到對方的自尊心也是在所難免,但至少不傷了一開始大家勉力維持住的表面和諧,他還是得被罵,只是罵得比較少。
當然,在看過這麼多的女性,其中自然也有令他心動的,但每每因為預設立場例如——
這麼美麗的女人怎麼身邊會沒有護花使者,這其中必有詐,他可不想競爭,那太複雜了!
漂亮的女人難追,想盡花招可能都讓她嫌老套,更何況自己根本就不懂什麼花招,難度太高,放棄!
現在打下事業基礎才是最重要的事,如果沒錢,老婆娶進門要吃什麼?現在根本不是考慮結婚這些事的時候……
他記得有一次,有一個絕對稱得上美女的亮麗女孩,她從一開始就表現得落落大方,有名門閨秀的氣質,在一陣應付式的寒暄與發問之後,她倒也不怎麼在意賀然始終沒有抬起的頭,逕自的說著她自己的故事。
一直到眾人離去之後的兩人時間,也許是她覺得自己一整晚的自彈自唱已經夠委曲求全了,沒想到他居然還不識相的拒絕她,要馬上送她回家,水杯裡的柳橙汁在賀然恢復知覺的時候,已經潑得他滿身滿臉了。
在這樣的舉動之後,她們往往都用差不多的結尾詞,「你這個自以為是的xxx!」有時候她們會斯文的用大笨蛋或臭男人來形容他,有時候則是比較直接的稱呼他混蛋或豬頭。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皮膚顏色比較深,賀然窘迫的臉紅並不容易被別人發現,但對於在生活上和自己比較接近的人來說,任何一個微妙的外在變化,自然逃不過他們的眼光。
於是,他痛恨自己這樣的弱點被發現,因為總是會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被人揶揄般的當成試驗品,「你看,我沒說錯吧!賀然,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會因為和女生說話而臉紅呢!而且啊,愈漂亮的女生,他臉紅得愈厲害喲!」
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科技沒有發明這些,怎樣去避免臉部微血管的擴張充血,或者讓它很快的徹底消除。
沒辦法,其實賀然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生活報單純,當然,如果用很單調來形容也不算過分。
一天的作息裡,公司就佔用了他絕大多數的清醒時間,除此以外,只有在假日時和大學時期的三五好友——當然,都是清一色的男性,他們都知道賀然的「問題」,為了避免他的不自在,通常他們不會攜伴參加——到健身中心鍛煉身體,讓機器造就出均勻體態外,就是打打籃球或者是網球,偶爾,他們也會像今天一樣,週末晚上到小酒吧去喝喝酒,紓解一下工作壓力。
「老陳,你老婆又在呼叫你了,喏,你的呼叫器顯示你家的電話號碼。」沈光升將陳耀明放在吧檯上不停震動的呼叫器遞給他,看了一眼上面顯示出的號碼。
陳耀明,他們都習慣稱呼他老陳,因為他是在幾個同學中最早結婚當爸爸的,對老婆向來是敬畏有加,是所謂的「妻管嚴」一族。
正喝著瓶子裡的啤酒,邊和蔡亦青聊天的陳耀明頗不耐煩的走過來。
「這女人怎麼這麼煩,不是剛就和她說好會晚點回去了嗎?喝個酒都不得安寧,賀然呀,像你怕女人就對了,離女人能有多遠就躲多遠,尤其是那種一心想結婚的。」他走過去拍了拍賀然的肩頭對他說:「每天老婆小孩的,你不知道有多煩,休息一下都不放過你。我去回個電話。」陳耀明現在是一家產物保險公司的課長,福利待遇都相當不錯,算是很穩定的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