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唐昕
夢中的她正欲逃離,?驚覺雙腿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看著父王悲慘的死狀,看著他一步步走向她,揮刀刺入她的心口。
即使現下明白那是夢,但那種刻骨銘心的痛仍教她無法忘懷。
甚至夢醒了,她心口的痛,還隱隱持續著。
我會親手殺了你,玄姬。
他冷酷的回答仍在耳際。
玄姬看著他的背影,心中隱隱意識到夢境有朝一日可能成真,她不自覺地伸手滑入絲織?枕下。
當指尖觸及冰冷的金屬時,她心口一震,停下動作。
她……她在做什麼?
難道非下手不可嗎?
這一瞬間,浮上玄姬腦海的是過往他無微不至的榮寵與憐惜。
一千多個朝朝暮暮,一千多個愛恨掙扎。
男女間的情愛與國仇家恨,孰輕孰重?
驀地,寢宮外傳來隱約的巡更聲,玄姬想起父王,想起小時候,父王抱著她坐在膝頭一邊批閱奏章,一邊聽她背誦四書五經的情景。
她是那麼渴望得到父王青睞,得到疼愛。
明眸瞧往枕邊人的當口上起了變化,清澄無波的瞳逐漸被陰黯取代。
終究,她還是無法背叛父王,那是她在世間惟一的骨血至親啊!
玄姬心一沉,無聲無息地抽出枕下的匕首,那是三年前他贈予她的寶石匕首,如今竟成了她下手的利器。
刀尖一寸寸地朝軒轅聿挨近,玄姬眼底交錯的是過往的纏綿。
白霧逐漸模糊了她的視?,她??忍住未淌下熱?。流??不是因為自己愛他,玄姬在心底這麼告訴自己。
惟有親手結束他的性命,才能永遠終止她心底的掙扎。
末了,她深吸一口氣,合上眼,讓刀尖刺入他的背脊。
電光石火間,玄姬心頭掠過一種不熟悉的感覺──心痛。那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聲音很輕,?又無比銳利。
玄姬猛地睜開眼,心頭的震撼非同小可。
「怎麼?不回頭瞧瞧嗎?」
低醇的嗓音裡像是蓄藏笑意,然而那一雙眼……墨黑如海的眼?比沒有月光的夜晚還要陰黯。
玄姬跪坐在床榻上,身子不住地發顫,雙手仍握住匕首的另一端,一動也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另一雙厚實的大掌由她身後伸了過來,握住她微顫的小手,緩緩地抽出匕首。
「沒有血,不是嗎?」嗓音飄浮在她的頭頂,真真切切。「想不到這只是個布偶吧!」低沉的語調帶著輕譏。
「你動手吧!」玄姬合上雙眼,不再言語。
「不!」他扳轉過她的身子,將匕首?在地上。
玄姬睜開雙眸,迎視他冰寒的眼。
「還記得嗎?生死與共。」軒轅聿眼泛寒芒,薄唇勾起冷殘的笑。「既然我未死,你自然也得活下去。」
他冷殘猙惡的笑?竟與她夢中如出一轍!
莫非,那夢是應了她的未來?
「你不怕我再尋機會對你下手?」玄姬硬著心腸,木然地輕問。
驀地,軒轅聿縱聲笑了起來,一雙大掌捧住她絕美的臉孔,「知道嗎?殺你對我而言易如反掌,不過,我?要留下你作?談判的籌碼。」他說著,大手箍住她的粉頸。
玄姬未求饒,只是一徑地瞧著他。
軒轅聿凝視她淡漠依舊的雙瞳,心口再一次泛起熟悉的痛楚。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子,直到今夜他才明白,原來她對他連一點感情也沒有,真真正正的無情!
那致命的一刀,教他瞧清了她冷血的本質,縱然他的情再深,也無法原諒她,永不!
「來人!」他大喝一聲,放開手。
立即地,駐守寢宮外的一干侍衛衝入房內。「王上有何吩咐?」
「將她押入地牢!」
侍衛們面面相覷,?無人敢上前一步。
要知道,在過去三年裡,玄姬權大如天,連噶丞相也無法動她分毫,今夜無端要將她押入地牢,侍衛們不禁有些猶豫。
軒轅聿怒瞇起眼,一把將玄姬由床上拉下,推倒在地。「押下去,違者當斬!」黑眸爆出怒火。
這一切落在侍衛們眼底,所有的疑慮一掃而空,隨即一擁而上。
「我自己會走!」
玄姬站起身,一雙冰眸環視?侍衛。她的聲音不大,?有一股天生的氣勢,教人不敢輕慢。
就這樣,玄姬在侍衛的帶領之下步出寢宮。
她沒有回頭,連一次也沒有,因為她驕傲的天性不容許她乞求。
軒轅聿瞧著她遠去的身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末了,他拾起地上的寶石匕首,反手握住刀鋒,讓心底刻骨銘心的痛楚,隨著掌心淌下的血,一點一滴地流逝……???
幽暗的地牢角落,蜷縮著一名女子。
女子一身白色的單衣,雙手環膝,一張面孔埋於披散的長髮之間,看不真切。惟獨那一雙熠熠生輝的瞳眸,透過窗外射進的薄薄月光,顯得格外晶亮。
一陣?步聲由石壁外隱約傳來,自遠而近,在女子牢門前打住。
喀喳一響,獄卒打開鎖推門而入,緊跟著獄卒走進牢房的是一身紫袍的軒轅聿。
「你先退下!」
獄卒留下火炬,恭敬地退出牢房之外。
玄姬抬起頭,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眼前尊貴如昔的男人。
如今,這個男人眼底仍舊燃著一把火焰,不同的是,昔日的熾情已被濃烈的恨意所取代,那兩道灼灼的眸光,是冰也是火,毋需碰觸,便已隔空鞭笞著她。
今夜,他是來羞辱她的嗎?她入牢已有十日,不知父王兵行何處,?何遲遲未攻入皇城?
彷彿看穿她的心緒般,軒轅聿開口:「知道嗎?你這個人質竟然一點也起不了作用。」他頓了下,接口又道:「梁勳集結關外的東胡、南蠻,欲佔我燕國領土,七日前已來到我淩霄城外,當時守城將領傳我口諭,告知梁勳你已被收押在地牢,倘若他休兵退回彤沂關外,我便饒你不死。」他唇畔彎起一抹嘲諷。
「你可知他如何答覆?」
玄姬未置一語,但眼神在一瞬間轉?銳利。
「梁勳說玄姬既?燕國之後,早已不是梁國子民,是生是死,與他無干。」
聞言,玄姬心頭大受撼動,再也遇不住翻騰的心緒,尖喊道:「你騙人!我不信,不信!」她最敬愛的父王啊!她不信他如此狠心。
軒轅聿移動?步,來到玄姬身前。「跟了我三年,你該知道我不會騙你。」他傾身?近她的臉,欣賞她驚狂的神情。
這是她頭一遭如此失控,?不是為他。
「想知道梁勳的八萬大軍下場如何嗎?」他勾起一抹無情的冷笑。「全被我淩霄城的三萬精兵打得落花流水,退回彤沂關外。」
隔了半晌,玄姬深吸了口氣後問道:「我父王人呢?」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他微瞇起眼,神情帶著一抹玄姬未曾見過的冷殘。「他逃得比任何人都快,不過,相信我,任他再厲害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不出十日,我必將他揪出來!」
「你打算對他怎麼做?」
軒轅聿站直了身,冷瞥著她,淡問:「他如此無情無義,你還為他擔心?」
玄姬別過頭,避開他如刀般的逼視。「一日?父,終生?父,他縱有千般不是,仍是我在世上惟一的骨血至親。」
「女嫁從夫,你不知道嗎?」他咬牙問道。
「我?非心甘情願?你妻!」她淡漠地回答。
軒轅聿深深地凝視她,心痛如絞。
該死!他居然還為她心痛,?這個欲置他於死地的女人幾欲發狂!
「一夜夫妻百日恩,在你眼底,我究竟是什麼?」他問出口,刀鐫般的俊?因絕望而扭曲。
玄姬在心中長歎一聲,悄然無語。
三年過去,她對他究竟是恨或是其他,玄姬自己也辨不清了。
半晌,軒轅聿忿忿地轉身離去,臨到牢房門口,他停下?步,撂下一句:「從今以後,你該擔心的不是梁勳,而是你自己!」說罷,他大步離去。
獄卒隨即取下火炬,重鎖牢門。頃刻間,小小的牢房裡又成了幽暗一片。
這一次,玄姬把臉埋入雙膝之間,無聲地痛哭起來。
她不知道,心底那份難以承受的痛楚究竟是來自父王的無情,還是那個曾經與她朝夕共處的男人。
也許,兩者皆有……???
軒轅聿自玄姬入獄以來,夜夜在靜心苑或讀或寐,未曾再回寢宮。
這一夜,靜心苑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步聲,噶罕照例未經通報便進入書苑。
「臣叩見王上。」
「噶愛卿何事如此急促?」軒轅聿放下手中的奏折問道。
「??王上,好消息啊!淩霄城左侍衛長在城外的民舍中捉到了梁勳,此刻正押在淩霄城的小牢裡。」
「很好。」軒轅聿露出許久未見的笑意。「傳令下去,明日一早將梁勳押解入京,還有,凡此役有功者加封進賞,那左侍衛長特賜金龍胄甲一件,白銀千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