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唐海潮
「你才認識我多久?怎麼能這樣武斷……」
輝煌溫煦的眼睛安定一切疑問。「我想我知道你。不說這個,省得你找我打架。」他笑了起來。「生下寶寶以後,你們倆能夠生活嗎?」
換作是別人,小貂或許會覺得突兀,但話出自輝煌口中,她知道他是真心關切;正是由於不見外,所以她不願用生疏的禮貌擋人。
「我身上還有筆存款,三五年內不成問題,生活再怎樣苦都能過得下去,就等寶寶落了地再說。」
「懷了寶寶,你原來的工作怎麼辦?」
「自由業就有這個好處。只要有門路,不用按時打卡都有得錢賺。我住的公寓到月底期滿,打算換找個寬敞點的房子,最好有院子和草地,陽光和草地對小孩子的發育有益。不過這事急不得……」
「怎麼不急?總不能露宿車站或公園。」
「這就是有很多朋友的好處,四處可為家。當然,等再過兩個月,肚子明顯凸起來,就不能在外拋頭露面到處跑,要做好胎教——我還是想有個文靜有氣質的女寶寶,沒人告訴過我我小時候是個怎樣的孩子,不過我知道一定離文靜和有氣質這些形容詞很遠。我向來討厭死守規矩。」
輝煌的眼裡儘是疑問;不過他留給她自己說下去。
「我是親戚輪流著養大的,我媽十六歲生下我就離家跟別的男人跑了,再也沒消息。我十五歲北上,開始半工半讀自立過活;感覺上似乎這輩子跟親人、情人的緣分都淺,不管走到哪裡,最後都只剩下我獨自一人。」小貂兩手握住溫熱的杯子,觸摸著那尚未褪去的溫度,她看著他。「不過我不是因為怕寂寞才想留下這孩子。」
「我明白。」
「我目前在無線電視台做編劇和企劃,有時兼充當外景主持、過旁白;有線電視的發展空間大,不過普遍都窮,請一個人要當五個人用,不是真有耐力和興趣的人絕對待不下去。我是習慣了,吃苦耐勞哪樣沒嘗過?現在決定辭職是想給自己一段充電期,而且有了寶寶情況當然不一樣,要戒煙、戒酒、不能熬夜,我想我不會後悔這個決定。」
「你會是個一百分的媽咪。」
「現在凡事都是她為第一優先。我不想錯過她的成長,從第一步開始,全程參與。我知道被人忽視的滋味,所以我不會讓寶寶重蹈那樣不愉快的生活。」
「問題是你並沒辦法保證孩子的將來,畢竟一個單親家庭對孩子的影響沒有人能預料……」
小貂歎了口氣。「你以為我沒想過這些問題嗎?確定懷孕的時候,我著實慌了手腳,我是經過一段時間的掙扎才決心要留下她;一種奇妙的感覺,我可以感覺到肚裡的寶寶強烈地喊著:要跟媽咪在一起!要跟媽咪在一起!我是無法保證將來寶寶會成為怎樣的一個孩子,但我能夠保證的是,我會用全部的愛來陪伴她長大。不管別人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我們,我們這一生都會親密地結合在一起,從她來到我生命中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注定不再分離。」
輝煌幾乎要感動地望著侃侃而談的小貂了!她臉上那種真純誠懇的神情——他只能用「虔誠」兩字來形容。女人對他而言是陌生的,因女人而起的感動亦是。然而小貂在他心中引起的迴響——他無法言說!那種母性的光輝在她身上流露無遺,任誰都看得出那是一個喜悅又平靜的母親。
那是輝煌這一生還無緣體會承受的福分;那種天生親情的親愛,他陌生。
小貂那種美麗的光彩,於他更勝女子沉浸愛情的亮麗容顏。
「真的不用為我擔心。我已經夠老,老到不會開自己負擔不了的玩笑,老到懂得安排自己跟別人的人生,我相信我們會過得很好。」
小貂將空茶食盤疊齊,推到他面前。
「其實我心裡也有最後打算。若是真的找不到准爸爸人選,寧缺勿濫,也就作罷。將來我會向寶寶解釋我的不得已,我會讓她明白螞咪的苦衷,她是出於愛情和期望而誕生,我想寶寶該會諒解。」
「別再蘑菇了!有話直說吧!」
突如其來插進來的聲音嚇得小貂從高高的凳子上摔下來。
「小心!小心!我不會生孩子,摔壞了可麻煩,我賠不起!」揚波趕緊攙起她,像供養菩薩。「鳳體保重!鳳體保重!媽媽健康胎兒壯,千萬留神!」
那還有誰!孟揚波像會飛巖走壁的隱形高手,無聲無息突然從後院冒出來,嚇死人不償命的!
「你又挖牆!」輝煌頭大得很。「有大門不走,老鑽狗洞!」
「繞一大圈路多花時間費體力!小洞一鑽直從我家地下室通你家大廳,既迅速又便利!」揚波大咧咧地自取汽水冰塊,好比在自己家一樣自在消遙。「好啦!別皺眉頭,我明天再拿些破布磚塊把狗洞補起來。我已經拆拆補補幾十次了,他就只會為那個小狗洞跟我翻臉,你說怪不怪?」他跟小貂說道,不無「投訴」意味。
「你才怪,沒事跟狗爭道!」輝煌很為他兄弟這個不良積習歎息。「說話也顛顛倒倒。」
「起內哄了!」小貂笑倒,把臉埋在衣袖裡。「你剛說什麼啊?誰蘑菇?我不懂。」
「自然有人懂。」揚波下巴朝輝煌一頂,連暗示都懶了。「呆子,要說就快啊!再等下去就天亮了,太陽出來情調不見得比較好,還猶豫什麼?直說!就跟小貂說嫁我吧!我甘願娶你,甘願做你孩子的爸!你看,一點都不難。」
楊波語不驚人死不休,輝煌和小貂卻是截然兩副表情,然後面面相覷!
「這太誇張了吧!」小貂嚷道。
「你又知道……」輝煌反應。
「我當然知道!我認識你一輩子了!」揚波笑得一副神秘的模樣,有點——賊!「否則問那麼多幹嘛?就只剩一句話沒說出口了。想說就說,沒什麼好顧忌的,喜歡女人又不犯法,再說你也沒『前科』。跟小貂說個清楚。」
「我……」輝煌轉向小貂,像鼓足勇氣,一張長方臉連耳根都通紅。「小貂,我是想告訴你……」
如果剛剛揚波那一串驚人之語還能夠當成是玩笑,現在小貂真的是傻住了——
怎麼可能呢?
情況怎麼可能這樣急轉直下?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情節?還是她腦筋錯亂了?
是他們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交換了什麼暗號?不會啊!她明明一直在場!
而輝煌口中說出的話讓她分不出是想笑還是感動得想大哭。
「小貂,我只是想說,如果你一直找不到擔任寶寶爸爸的適當人選,而你也覺得我不致太差,其實我可以……」最後這句話簡短有力。「我願意。」
小貂張著嘴巴,不太能反應得過來。「為什麼?」她呆呆的。
揚波粗裡粗氣地——「哎!女人怎麼老是愛問這個問題?你不覺得這時候說『好』比『為什麼』應景得多?」
「為什麼?」小貂固執地。
「你不願意嗎?」輝煌反倒很緊張。
「你沒有理由……」她說。
「可是我願意這樣做!只要給我你的答案。」他凝視B她。
小貂真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是怎樣的一天?從無到有,情況全盤倒轉!所有的不可能變為可能,意外和驚奇連連不斷!
真的從見到蕭輝煌的那刻起,她就沒把他列入考慮人選;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她覺得她與他之間用三個字形容足矣:不可能!
就像猴子知道金魚不是同類,沒有人會把北極熊和水牛配對。
直到目睹槍戰,她對他的感覺有了一點點變化;她從他默默散發的訊息裡去體會那個她在初次印象還不及知悉的蕭輝煌。那時,她被槍戰緊張危險的氣氛驚嚇得不能動彈,他卻始終保護著她,那麼天經地義、自然而然的動作……
一個男人的膽識、心地,幾個理所當然得可能連他自己都毫無所覺的動作卻說明了一切!包括正直、真正的善良——
不容任何邪念的——真正的男人。
之後她與他坦言自己的處境,是真心拿他當朋友看,但朋友不代表得承擔她的問題;所以當揚波甚至輝煌向她表白「意願」的時候,她除了錯愕還是錯愕。
她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麼願意幫她?
沒有理由阿!
就算他心甘情願,這對他——公平嗎?
是的,她會想,這對他公平嗎?
也許他是出於同情,可是不應該——正因為他是個太好的人,她更不願、不能、不該接受他的「好意」。
「不要,很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可是真的不行。」小貂回絕了兩個男人好心的「提議」。
「換作我要問為什麼了。」輝煌望著她的眼中有抹幽默光彩。「第一次求婚就被拒絕,實在不是很光彩的經驗。」
「你沒有必要這樣。我知道你的好心,同情我目前的遭遇,不過我沒有像你想的那麼可憐無助,我相信我能安排好屬於我和寶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