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唐海潮
「沒事,你很好。」小貂擺出笑臉,轉身要走人。
孰料輝煌一陣疾風般刮到她面前!看不出那麼魁梧健壯的一個人動作如此利落;她猜他是練過兩下子的。還好她步子收得快,才沒又一頭撞上他。「小姐,我想我們素昧平生……」
「還不都是那張晚報!」小貂懊惱地。是啊!都是那張晚報起的頭!這已是她連續十天來的「獵夫冒險」行動;徵婚比謀職面試緊張十倍!她戰戰兢兢又如履薄冰,怎能不小心謹慎?她是在為腹中寶貝物色一個好父親,就算是掛名關係,至少也得是個正人君子。事實上她要求的並不多,男方不必貌美氣質佳地位高尚,只要人模人樣有正職,將來小孩長大了,問起「爸爸」還有得好名聲可打聽;而且她不奢求愛情,只要他願意在小孩的父親欄上貢獻姓名,在孩子生下後即可解除婚約關係、自由追求新生,還可獲贈一筆三十萬的「感謝金』,但絕不能糾纏不清,得事先簽約為憑……說來好似簡單,十天來她翻遍報上徵婚啟事,約見不下三十個男主角,還有假日連趕七場面談的紀錄。然而,所有的結果都叫她失望沮喪,應約的男人可說奇形怪狀、光怪陸離,卻沒有一個能讓她稍微信任——小貂光是發急,要不是走投無路,她也不會下午在冰淇淋店湊巧翻到剛出爐的徵婚啟事,就興匆匆地直奔而來!管它牛鬼蛇神先看了再說,報上吹噓得滿像那麼一回事……誰料!她殘存的唯一希望又落空了!眼前這個蕭輝煌……不對勁啊!木訥刻板,這麼正經,正經到「呆」的地步!跟他一起生活,不出三天大概就枯燥得悶死了吧!他和她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種,根本不必考慮的!再者,根據調查,悶葫蘆型的男人最是可怕,他們是潛藏的都市罪惡之瘤!萬一他發起脾氣或動起粗來,撕都會撕了她!她連想逃都沒得逃!她天生對太高大的男人有嚴重恐懼感,這得歸咎於小時候壞巨人的童話看太多的緣故。
早知道不該抱有太樂觀的幻想!經過這些日子,她早就體認到廣告用詞和現實常有距離;遠是不遠,不過是太平洋跨到大西洋而已。
「晚報?」他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晚報份量少,又貴,我們店裡訂的是三大報……」
「你登的徵婚啟事啦!」
「徵婚?你一定搞錯了。」他的錯愕不像是裝出來的。
但真有人這麼健忘嗎?早上才登報,晚上就忘得精光?小貂沒好氣地抽出皮包裡的報紙,將她用紅筆圈起來的一角送到他面前。「這上面寫的不就是你嗎?」
輝煌不解地盯著那則十分引人注目的頭版中篇廣告,上面大刺刺前半篇都是讚頌「蕭輝煌」的人格優點。
翩翩濁世佳公子誠徵婚姻伴侶
保證先友後婚無緣成婚仍是千古知己征淑女與吾為友絕對秉持真心溝通,非玩笑,無誠勿試
有緣人來信或來電皆可,不必附照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共創幸福家庭大同世界減少社會問題
住址:×市×路×巷×號
電話:×××××××
「這不是我刊登的啟事。」他搖頭道。
「你不是他?我是說,報上這個人難道不是你?」這把小貂搞得一頭霧水。本來嘛!今晚本來就像場大混亂,一個單身女人冒險進花街本就夠毛的,沒事撞得七暈八素,又被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弄得團團轉!早應該放聰明點,會住在花街上的有幾個是正經男人?說不定這個蕭輝煌老實正經的外表都是偽裝出來的。她真是倒桅!什麼人不好碰,老碰上一些怪胎!都怪自己頭腦太簡單又太急切
「是我沒錯,不過這廣告跟我無關,一定是有人開玩笑!」他將眼光調到她身上。「小妞,你好端端地為什麼要徵婚?我看你的條件也不錯,不至於找不到……」
不至於找不到對象!這種疑問她碰得太多了!相親十天下來,小貂遇見太多類似反應。會在報上登啟事的人心態十分可疑又矛盾;他們既想借此找到機會,又懷疑會「淪落』到利用報紙找結婚對象的女人一定有問題!不是相貌醜陋就是有殘疾,一看她長得端端正正,又要猜測她有隱疾,否則就是不正常性癖好……也不反過來想想自己!小貂對這種問話都快要麻痺了!
「男人的話怎麼都一模一樣?」她喃喃地。
「對不起,我這樣說並沒有惡意。」
小貂望著他。他眼中除了——關懷?——別無他物,她幽幽歎了口氣,不知為何,她開始相信蕭輝煌的「關懷」了。他幹嘛去關心一個陌生女子?但她知道自己是太神經緊張了。尋夫這段期間,她把自己推到理智邊緣,常常徹夜失眠,重複翻看一疊又一疊相親檔案照,又歎息著一張張丟掉。不及格啊!沒辦法,可是小貂又為肚中的小朋友著急,他(或她)會不會等不及啊?自己這個永遠少半根筋的媽媽可得再加倍努力才行!
「沒事。你沒說錯什麼,我得在最短時間內把自己嫁出去,說得正確點,是找到一個一年期的丈夫。」小貂一臉疲憊無奈。她不想瞞他,過去幾天的面對面,很多男人她看了連多講一句話的意願都沒有,現在她雖然和眼前這個蕭輝煌不可能有結果,但是她覺得告訴他也無妨,反正都無所謂了!她也不顧忌他知道,有個人說說話並沒壞處。「為我的小貝比找到一個『父親』。」
「你的什麼?」他的眼鏡差點掉下來!
「小貝比。」小貂按著她仍平坦的肚腹。「才一個月,可是我決定生下他。」
「孩子的爹呢?恕我冒昧問一句。」
「他出了車禍,已上天堂安息,人生禍福無人能預料,但我不願放棄自己的骨血。」
「你一定很愛他。」
「愛……誰知道!我已經勸自己不要再去多想這些事,現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等貝比生下,好好撫養照顧他長大,如此就心滿意足。」
輝煌在聽過她這番真摯告白後,表情變得無比同情和柔和。
小貂笑笑,瀟灑地拎起皮包。「我該走了,真對不起,耽誤你做生意的時間,今天都是一場誤會,抱歉打擾了!」
「請等一等!」他知道這不關他的事,然而在曉得她的艱難處境後,他覺得自己彷彿該做些什麼。面前這個嬌小纖細的女人,自己都還像個大孩子,竟背負著一個新生命,其無奈無助可想而知!他不能坐視她這樣離開,總能做些什麼吧!儘管她的口吻標明了勇敢堅毅。
小貂搖搖頭,似乎瞭解他的意思,但她「謝絕同情」。「我沒事。再怎麼樣,我都會讓自己過得好。」
這句話讓輝煌心裡沒來由地一震!他掩飾什麼似地拿起報紙故作端詳。當他細看到啟事上刊登的電話,他終於知道「出賣」他的人是誰了!
「先別走!我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我們去把情況弄清楚,你再走不遲,好嗎?」
「我想我們都已經瞭解情形了……」
「不會耽擱你很多時間。」輝煌說走就走,店門一關就當了事。
「喂!你忘了鎖門!難道不怕遭小偷?」
「這是三不管地帶,連小偷都懶得來。你聽過有人偷花街的嗎?還沒動手就先給這了,這四周耳目眾多的。」
小貂還驚訝他會帶她去哪兒——他竟領了她直往花街裡頭走!兩邊淨是站門口招客的姑娘,塗脂抹粉的,羽毛披肩和快露出屁股尖兒的迷你裙。小貂好一陣彆扭難受,猛拉他的袖子,光低著頭走路。蕭輝煌卻很自在,跟走平常巷道沒兩樣;看來這裡人人都跟他熟,一路過去,熱鬧的罵聲笑語全招呼著:
「輝煌哥哥!怎麼沒帶波霸奶茶來請妹妹!」
「煌哥哥!晚上和阿波醫生來吃消夜喲!」
「阿煌,你女朋友啊?有正!」
「輝煌,你都偏心!阿美會吃醋的。」
而他只是笑,笑就是回答,他那正正當當的樣子實在不像走花街,反而像大學教授在回學生禮一樣,讓小貂匪夷所思!她實在弄不懂他這樣的人怎麼會和這種地方打交道。小貂不是職業歧視或看不起花街上賣笑賣身的女人,只是輝煌從頭到尾令她意外。
他知道她不自在不習慣,特意護了她走,低聲解釋:「她們開玩笑開慣了,沒有惡意,都是朋友,她們人都很好。大家都是為了生活,在這兒混口飯吃。」
小貂抬頭望著他。她的高度正夠上他的胸膛。「我知道。」
穿過整條花街,他帶她右拐上了一幢灰灰黑黑的小木板屋,那真是有夠破舊髒亂的爛地方!牆壁發霉剝落,散發鹹鹹濕濕的怪味!樓梯板嘎吱作響,像隨時都有崩塌的可能!房門上貼了一張粗糙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