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素心
忽然,床上的人手指動了一下,口唇發出模糊的囈語。
「浩男。」她驚喜交集地湊上前去:「你醒了?覺得怎麼樣?」她太高興了,竟然是微微哽咽的。
宋浩男嘴唇微動,聲音混攪在唇舌之間,再度昏睡過去。
李湘文笑容冰在臉上,眉間襲上濃濃的悲哀。下一刻,她露出了決絕的表情,拿出電話,開始按下號碼。
昏睡了一一天,宋浩男醒來了。
首先第一個看到的,是淒苦難解的李湘文。她兩頓微瘦,雙眼紅腫,那個充滿新嫁喜悅的小女人已經不見了。
「湘文。」三天未進水,聲音沙啞。他握住她的手,以眼神表達歉意:「讓妳受苦了。」
聽到這句體貼入微的安慰之語,她霎時又紅了眼眶,半天才得以說話:「只要你能好起來,我怎麼苦都是值得的。」
她的心願,只怕是永遠無法實現了。
他唇乾舌燥,她倒了一杯水餵他喝,他舒暢地潤了潤嘴唇。
「你頭髮亂了。」她從床頭櫃子抽屜裡拿出一柄梳子:「我替你梳一梳。」
她扶他坐直,一下下為他梳著頭,動作輕柔而緩慢;他有一頭豐厚而柔軟的頭髮,雖然這一病憔悴太多,他依然是吸引眾人目光的男人。
「等我好一點」他說話是費力的。「我們再去補辦結婚吧。」
一雙手臂摟住他的頭頸,她將臉埋在他肩上,他感到肩頭漸漸濡濕。
「湘文。」他用沒打點滴的左手輕拍她的背脊,他只能給她這樣空洞的安慰。
她抬起頭,撫摸著他微髭的臉頰下巴,眼睛裡有滿滿的淒苦和哀傷。
「浩男,我愛你,我愛你。」
她吻著他乾燥的唇,那淒然的傷楚,彷彿他們從此要生死永隔。
她的愁傷從兩人相貼的嘴唇傳了過來。他害了她,也沉浮在擔驚隨時可能會失去他的苦海中泅泳。他錯了,他不該和她在一起的。
「你睡了三天,一定餓壞了吧!」她擠出笑容,盈盈站起:「我去替你弄些東西吃。」
走到門邊,她突然停下腳步,對著門,頭也不回地說:「浩男,你是我這一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開門出去了。
她的話迴盪在他腦海裡,唯一愛過的男人閉上眼睛,宋浩男深深長歎,他欠得太多太多了。
他又有些累了,靠在枕上,一根手指都懶得動。自從病了之後,他就是這樣懶洋洋的,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再不然就是痛得幾乎快死去。
啊,他已厭倦這樣日復一日地拖下去,什麼時候他才能走呢!
死,對他來說已不是畏懼,而是解脫。
門被打開了,是湘文回來了吧?他依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假寐著。他很倦了,倦得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他已成了廢人。
來人走到床沿坐了下來,不聲不響的。
湘文大概是怕吵他休息,不敢驚擾他吧
突然——
一個雷電般的靈感攫住了他,猛然張開眼睛,他驚住了。
坐在床前的,不是李湘文,而是他的前妻——江如瑛。
時光凝住了!
室內很靜,只有牆上的鍾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隔著一扇門,廊上的足音、講話聲、推動器具的碰擊聲,遙遠如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他們兩個都瘦了,他是因病而憔悴,她呢?
有多久沒見到她了?一個月!一年!或是恍如隔世!
「怎麼知道我在這?」不會是別人。湘文,湘文,妳這個癡心的傻女人。
宋浩男靖忖著李湘文告訴江如瑛多少事情。
他平靜無波的表情,卻教江如瑛眼淚潰決了。淚眼迷濛中,江如瑛掏出手絹,怎麼也止不住向外奔流的淚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心下霎時明瞭,謊言都過去了;他感到一片釋然的坦懷。
該來的,就讓它來吧!
好一會兒,江如瑛心情平復,她啞聲說:「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和湘文合演這齣戲來趕我走,公平嗎?」
當李湘文出現在她面前,她第一個反應是:怎會如此!李湘文渾身籠罩著一股愁慘之色,她得到了宋浩男,如願以償,她該是幸福快樂的不是嗎!怎會是這副末路窮途的模樣!
見面時短暫的尷尬後,江如瑛請她進屋。江如瑛不是一個小器的女人,李湘文「搶」走了她的丈夫沒錯,但她仍是客氣有禮的。
李湘文將事情的真相告訴她時,有一半是泣不成聲的。江如瑛震驚得無以復加,繼之而起的是滿懷的感動;浩男沒有對不起她,他的用心是那麼深刻,更可印證他有多愛她。
她——只想立刻趕到他身邊。
看樣子湘文什麼都說了。他幽幽地吐出一口氣:「世界上沒有什麼公平的事。」
他對生死看得很淡,生命不計長短,只求燦爛。凡事天注定,什麼是公平!
「別再用盡心機趕走我,好嗎?」江如瑛淚中笑:「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不是當年的小女孩了,讓我們一起來面對病魔好嗎!」
他反手覆上她的手,江如瑛溫柔地望著他,波光盈盈中,必是將她似海情意盡展無遺,因為他的目光愈來愈柔和,之前的面具已漸漸卸落。
「如瑛」四目交望,一切盡在不言中。
濃濃的情意滿溢在病房之中,他們暫時她卻了生離死別的陰影,這一刻是彌足珍貴的。多少人一生中可能得不到一份真情,他們不僅幸運遇見對方,且刻骨銘心。
也許他們的故事不是轟轟烈烈的,一花亦是一世界。
「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她柔柔的,低聲問。
伸臂將妻子擁入懷中,宋浩男堅定地給她保證:「我答應妳,我不會再推開妳的手。」
江如瑛心滿意足地依偎在宋浩男懷中。有愛的天地,一切多麼美好。
人生的路上縱有荊棘坎坷,只要兩心相照,風雨何懼?
第十章
在醫生批准下,宋浩男從醫院回到天母的別墅休養。
江如瑛請了一個特別護士!為他定時打針。
坐著輪椅進了別墅庭院,園樓依舊,兩人心頭卻都有隔世之感。當初江如瑛在晨曦之中,悄然離開此處,以為今生今世她再也不會回到這塊傷心地;人去樓空,宋浩男也不留戀園林之勝,瀟灑地離開此地。
現今兩人又一同回到這棟華宅,依宋浩男的身體狀況來看,他將在此走完他的一生。
「我們到家了。」江如瑛說。
「只要有妳,那裡就是我們的家。」一句很肉麻的話由宋浩男口中說出,竟是情意纏綿。
她把浮上來的淚水硬逼了回去,推他進屋裡去。
將宋浩男安頓好,經過一番折騰,他明顯的體力不濟,面有倦容。
江如瑛坐在床沿,看著他雖瘦削仍英俊如昔的臉龐,胸臆間脹滿了無比的愛憐。
「陪我一下。」他拍拍身旁的床。
她笑了,掀開棉被,鑽到他身旁和他並肩躺下。兩人凝望著對方,寧謐和幸福的甜蜜浸潤著兩人的心房。
她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他的唇、他兩道英挺的濃眉、清澈和秋水星夜的眼睛;他的鼻子如希臘雕像般高鋌而豐潤,微微上勾的嘴角常不經意勾引著女人的芳心。
宋浩男啊,宋浩男!上帝造你這種男人是為了要陷害女人的。
「妳在看什麼?」他笑問。她的眼睛裡有一絲頑皮。
「你長得好俊。」她笑得好淘氣。
他被她的話逗笑了:「妳也被那此學生傳染了不成?說話像高中女生。」
他一提,她立刻想起從前教書時的點點滴滴
「以前那些女學生多迷你啊,把你當成偶像,上美術課時常纏著我問東問西,問你在家是不是也是那麼酷!理都不理人——」
他哈哈一笑,問:「那妳怎麼回答她們!」
「我說你是大色狼,叫她們離你遠一點。」
「哦!那妳還和大色狼躺在床上,不怕他把妳吃了!」
「不怕,大色狼笨笨的,很容易被騙,一點也不危險。」
宋浩男右臂摟住江如瑛的腰,拉近兩人的距離,相視而笑。兩人在枕上絮絮聊著瑣碎的閒話,聊著聊著,一陣困意襲來,也不知是誰先停了口,一起墜入夢鄉。
床頭的電話鈴聲吵醒了兩人好夢,江如瑛矇矇矓矓地接起話筒,是宋雲意打來的。
宋雲意從宋雲城處知道宋浩男得了胃癌,特地打電話來關心一番。宋雲城並沒有告訴她宋浩男和江如瑛離婚的事情,她前些丟打電話找人都找不著,以為江如瑛有心隱瞞不讓她知道,口氣裡有些埋怨。
「難怪我前陣子要找妳都找不到,這麼重大的事,妳為什麼瞞著我呢?我們又不是外人。」
「對不起。」這其中錯綜複雜,江如瑛笑笑帶過,不再多談。
「妳和二哥和好了!湘文的事——」
「是誤會,一切都過去了。」
「那就好。二哥的病嚴不嚴重!醫生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