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素心
她不敢想,只能任由謊言繼續粉飾太平。
「你不必陪為師,上馬去吧。」尹樵緣柔聲道。
「不要,我要陪你。」無花果嘟起嘴。
他搖了搖頭,無奈一笑。他也許真寵壞他了,以前在山上,他是何等言聽計從。
怎地下了山,就變了一個樣?
三人兩騎沿著大路往南而行,一路上桃千金和無花果唇槍舌戰,沒有一刻是安寧的。
起先他還勸幾句,到後來乾脆放棄不勸了。之前要將他們兩個湊成一對的念頭也息了,連路邊的野花是紅是黃這等小事,都足以讓他們吵上一盞茶的時間,天敢想他們若結成夫妻,不動刀動槍鬧出人命才怪。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遙見前方有一間客店,布招迎風招展。他忙止息戰爭:「快近年了,你們一定餓了吧?我們吃飯去。」
一聽到要吃飯,無花果兩眼睜得好大。「好好。」
「愛吃鬼!」食指刮著右頰,桃千金又找到另一個刺激無花果的理由。
「你──」無花果怒不可抑。氣死她也!捋袖上前,眼看又是一場大仗。
眠明手快的尹樵緣不著痕跡牽住無花果的手,道:「好徒兒,你跟為師說過你最愛吃紅燒豆腐,我就點這道菜給你吃好嗎?」
無花果一提到吃的,頓時忘了和桃千金的不愉快,笑得眉花眼笑:「多謝師父。」乖乖讓他牽著往前走,也不和桃千金拌嘴了。
桃千金看得好詫異。
真令人想不到啊,尹樵緣斯文仙逸,看不出他對付古靈精怪的無花果手段如此之高。
不!不能說「手段」。尹樵緣心地光明,朗如日月,他消弭紛爭於無形,其中並無平分私心之內。這是他具智慧,且善巧。
她對他可是愈來愈佩服了。
還有一個疑團不能解的是:尹樵緣到底長得像誰啊?
但見尹無師徒已走進了客店,此事以後再傷腦筋吧。策馬趕上前去。
第七章再世重逢
「夥計,紅燒豆腐、炒三絲,再來一個香菇炒松茸加豌豆。」無花果念完,笑嘻嘻對尹樵緣道:「師父,你還要吃什麼?」
「看桃姑娘還想叫什麼。」尹樵緣淺笑,他對吃是很隨便的。
只要不餓肚子,餒形瘦肌,妨礙了修道就行了。
「她呀?」師父真是人善良,對一個跟屁蟲何須殷殷垂問?他們師徒吃什麼,她跟著吃就是了,她如果有意見,請她自便。「我想她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瞪去一眼,意示警告:你最好別再叫菜,浪費我師父的銀子。
桃千金笑笑搖頭:「無花果叫了這麼多菜,我不用再叫了。」
算你上道!無花果收回威嚇的眼神,心裡洋洋得意。
菜一一送上,三人舉箸用飯。忽聽樓上傳來一陣陣議論驚歎之聲,連樓下的客人都停筷上去探頭。
樓上發生了什麼奇事?
「小二!」無花果叫住經過的夥計:「你們樓上怎麼這麼吵?」大大的眼睛充滿好奇。
夥計看樣子也是和她一樣,最愛湊熱鬧的性子,以一種神秘兮兮的口吻道:「客官不知道,我們樓上來了一位客人,簡直是海量,我在店裡做了這麼久,沒看過哪個客人像他這麼會喝。剛剛他已經喝了十大壇紹興,臉色變也不變,肚子也不見他鼓起,你說有比他更會喝酒的人嗎?這可真是不要命不是,哪有人這樣喝酒的?我勸他少喝點,可是為他好啊!可他兩隻銅鈴大的眼睛向我這麼一看,哎喲我的媽,我可真的差點腳軟了……」店小二打開話匣子,猶如大海江河,一發不可收拾。
原本低頭吃飯的尹樵褖忽地心念一動,這形容怎麼聽來好生耳熟?
尹樵緣放下筷子,走向樓梯。無花果也顧不得吃飯,丟了筷子就跟上去。
哎喲!今天師父怎麼了?平日八風吹不動的他,天打雷劈也不見他皺皺眉頭。
他也有興趣去看那個很會喝酒的奇人?
「借個光。」尹樵緣低聲道,樓梯上的人群見說話的竟這麼一個瀟灑如玉的芙男子,心頭都不自禁升起一股敬畏仰望之感,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踏上二樓,右首窗邊一條剽捷的身影,吸引了尹樵緣的眼光。
但見那人背向樓梯,左手舉著一隻大酒罈,正仰脖喝酒著,不少酒水從他口邊逸出。
尹樵緣踏前幾步,止不住內心激動;自他一登上樓,瞧見這個背影時,他便認出來了。
他來到那人身邊,突然雙膝一彎,跪側在地。
「師父,你這是幹什麼?」此舉把無花果嚇壞了,衝上去要將他拉起。
師父今天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可依她的修為,再練七二十年,也休想動尹樵緣分毫。
她拉他不起,他下一句話可又把她嚇傻了。
「師父!」尹樵緣竟有些哽咽,他是喜極而泣啊:「徒兒總算再見到您了。」
咍?無花果傻眼了。師父?那不就是她的師祖?
那人偏過頭來,無花果但覺濃濃的落拓滄桑撲捲而來。他留著一臉落腮鬍,衣衫敝舊,濃眉大眼。如果把五官分開來看,絕對稱不上是美男子;但合併在一起,卻讓人覺得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他更具有男子氣概的男人。
那男人垂了一眼,他的聲音也正如他的人,豪邁而凔涼。「你怎麼出奇山來了?我不是叫你在山裡修行,別沾染紅塵?」
「徒兒該死,徒兒沒能聽師父的話。」見到師父,尹樵緣好先歡喜,眼中有淚,可嘴角藏不住深深的笑意。
那男子道:「起來,別叫人笑話你。」
「是。」依言爬起。
男子的眼光掃向尹樵緣身邊的無花果,被他冷電般的眼神一掠,無花果全身打了個顫,她這位師祖的目光好嚇人呵!
「師父,這是徒兒收的徒弟,叫做無花果。」尹樵緣緩緩為男子道來,向無花果道:「阿果,給你師祖磕頭。」
「喔!」無花果手腳靈便,翻身下拜,給男子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頭甜甜笑道:「師祖老人家身體安好。」
嘿嘿!她嘴巴可夠甜了吧?笑得眼睛都瞇起來,這麼誠意十足的笑容,這位多年不見、雲遊四海的師祖包管喜歡她喜歡得十足十。
男子深深瞧她一眼,對肅手恭立的尹樵緣道:「你收這個徒弟多久了?」
「回師父的話,八年了。」
「她是何方人氏?」
尹樵緣尚未回答,無花果搶在前頭道:「回師祖,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師父有一回下山買米,在破廟遇見我。那時烏漆抹黑,半點光不見,我躺在神桌下睡覺,結果把師父誤以為是鬼,嚇得暈了過去。後來師父就把我帶回奇山,收我為徒。」
一口氣不停講完。
男子笑笑道:「小娃娃很會說話啊!」
無花果得了男子一言之贊,簡直快飛上天。她這位師祖真是慧眼識英雄,知道她的好處。是嘛!長嘴巴不就用來吃東西說話嗎?可師父天天念叨她,叫她閉上嘴巴少說點話,讓他耳朵有清靜的時候。
可悶死她了!
奇山上只有他們兩人,她不跟他說,難道對禽鳥花木說去?
「沒什麼啦!」她難得竟有臉紅的時候。
尹樵緣暗暗歎息,他這個寶貝徒弟半點都聽不出師祖的弦外之音。他跟隨師父二十餘年,深知師父簡斷俐落的性情,他不喜聽人贅言的。
「樵緣,你可收了個好徒弟。」男子別有深意的笑笑。
男子笑視著溫文儒雅的尹樵褖,他比八年前更加俊逸奪人。
見到無花果的第一眼,他便瞧出了她是個女娃兒,怎麼尹樵緣和她相處了八年之久,竟會不知?
此念一轉,便即釋然。尹樵緣是什麼性子他豈不知?這女娃看來聰明多計,尹樵緣可能被她所蒙,到今天仍絲毫未覺。
傻徒兒!
尹樵緣拱手道:「師父,您這些年都上哪兒去了?」
「沒去哪兒,四處走走。」
找了這麼多年了,塞外大漠、西南絕域,無一處沒有他的足跡。一條記掛了三十年的倩影,卻始終不曾出現在眼前。
想到這裡,心莫名的一痛。右手抓起酒罈,猛灌自己一口。
醉吧!醉鄉是不會有相思之苦的,醉了就不用再想了。
「師父!」他又想起「她」了是嗎?
尹樵緣不解男女之情,何能有叫人生、叫人死的魔力。看師父為情受苦,他好不忍心。
好凝重的氣氛。無花果來回打量著尹樵緣和男子,哼哼,師祖可真有點兒陰陽怪氣,說不上兩句就要灌酒,想把自己醉死不成?
「啊!你──」一人少女驚呼:「你不就是佟七郎嗎?」
三人轉頭看去,說話者不是別人,正是桃千金。
***
「你──你怎麼知道我師父的名諱?」尹樵緣訝異極了,他從沒告訴過她。
桃千金快步向前,對著佟七郎看了又看,叫道:「真的是你!」忽爾像想通了什麼事,拍手大叫:「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蹦蹦跳跳,又笑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