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素心
睜開眼乍見一堆人,尹樵緣第一眼看見無花果,驚喜得難以言喻,翻坐起身握住她的手,道:「阿果,你還活著?」
短短的六個字,包含了無比的關懷和真情。
無花果心胸激盪萬分,眼淚突然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她撲上去抱住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直叫道:「師父!師父!」
受她真情所感,尹樵緣沒來由心也酸了,拍著她的背哄道:「好孩子,別哭了。」
***
魚夫人向尹樵緣說明原委,表示要退婚。
尹樵緣大大鬆了一口氣:「如此當真再好不過,樵緣一心向道,今生無意嫁娶,我謝夫人成全。」
雲異雁一揖道:「大哥,你不怪我魯莽吧?」
「無妨之事,只是一場小小的誤會。」尹樵緣度量恢宏,微笑道:「兄弟之間還客氣什麼。到時候你和魚姑娘大婚,別忘了請我喝杯喜酒。」
「一定一定!」雲異雁笑道。
這樣就放過他?無花果扁扁嘴,師父就是人心軟,人家差點要了她的小命,多少也要表示點誠意,拿些銀子出來壓壓驚啊。
「尹大哥,真對不住,都是我任性淘氣,才害得你受傷。」魚小榕頰微微泛紅,欠施禮道:「請你原諒小妹年少無知,小榕在此跟你賠罪認錯啦!」
賠個不是就算了?無花果捋袖瞪眼,要上前和她理論。兩條人命哪!她師父這等大有為青年的貴命,差點葬送在你這位大小姐手上,我師父肯原諒你,也要看過不過得了我這關。
「嗯哼!」尹樵褖瞧出她的意圖,清清喉嚨,不著痕跡的一步擋在她身前,同眾位送行之人拱手為禮:「過去之事不用再提,各位也不須再送,尹某師徒就此告辭。」
魚夫人溫柔言道:「樵緣,你師父近來可好?」
歎了一口氣,尹樵緣微笑道:「師父行蹤不定,我已經多年沒見過他老人家了。」
憶及舊日無緣的情郎,風韻不減的魚夫人眼神泛起一片迷茫,以一種回憶的口吻低低道:「你師父他太死心眼了,都快三十年了,他還忘不了人家。」
魚夫人令家人送上盤纏點心,尹樵緣推辭不過,只有收下。無花果抱著一大包滿滿的乾糧,樂得眉花眼笑。
哈?路上不怕餓肚子了。
她無花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沒東西吃。
翻身正要上馬,魚小榕大聲問道:「喂!無花果,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她自從見了無花果著女裝之後,一個疑團橫在胸臆,一直揮之不去。
穿女裝的無花果,真的很像女孩子啊。
無花果柀她一喊,險險從馬上倒栽下來。狠狠瞪去一眼,搞事精!嫌害我還害得不夠厲害?
「本少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要不要脫衣驗身哪?」作勢假裝要脫衣,唬人,她可是本事一等一。
「胡鬧!」持禮謹嚴的尹樵緣低斥:「光天化日之下,當眾脫衣,一點禮數也沒有。」
無花果假裝極不情願縮回衣襟上的手,心裡卻大叫哈哈,她就知道尹樵緣絕不會坐視她胡鬧一氣。
「魚夫人、賢弟、魚姑娘,我們走了,不須送了。」輕馭馬韁,同南而行。
行山一段,無花果回頭看,魚府已經愈來愈小,最後變成一點。
拿出魚夫人準備的核桃酥,正要張口咬下,眼尾瞧見尹樵緣俊美如天人的側影,師父還沒吃呢,她怎就先吃了起來?
「師父,您要不要吃一塊餅?」把餅伸到他眼下。
尹樵緣轉頭來,但見無花果一臉無邪,略無半點風霜勞苦之色,想他大概從沒傷過腦筋,這個天生樂天的傻徒弟!
他搖搖頭:「你吃吧。」這下奇山的一路上,他為他擔了多少心啊?
「喔。」不吃我吃!連吃了好幾塊,吮著指上的餅乾屑,無花果意猶未足。
「師父,既然你已經下山,不如我們一起去找仙草仙丹,讓你的頭髮變黑好不好?」
看著他一頭銀絲,她的心就好疼。
是她害的呀!若不是她糊塗,也不會誤放毒草害得尹樵緣鬼門關前走一遭。她一定要恢復他原來的模樣的,一定要。
「你以為我為何下山?」白她一眼,這小娃子為何老長不大?「你這小鬼頭留了一封白字連篇的信,幸好平常我對你瞭解甚深,總算猜出你的意思。為師不是告訴過你,我並不怪你,你何必下山來找什麼仙樂仙丹?江湖險惡,不適宜你我,跟我回奇山去。」
眉頭打了三個結,要回去?她才剛覺得江湖好玩得緊,緊張、刺激,她還沒玩夠呢。
「師父,我們都下山來了嘛,何不多玩幾天再回去?」陪笑臉搓著手,心中念神求佛,師父,拜託你回心轉意。
尹樵緣板著臉,這小子,來這套?他還沒開口,他已看到他喉嚨底去了。
「不行。」嚴峻的聲音明白的拒絕。「你在想什麼我清楚得很,你要留下也成,以後你也不用再回奇山了。」
無花果的雙眉垂下成八字形,嘴噘得可以掛三斤豬肉了。老頑固、老頑固,多玩幾天會少塊肉?
「你在嘀咕什麼?」尹樵緣耳朵可利了,他在心底嚼什麼舌桹,他清楚得很。
尹樵緣目光如電掃來,別看他斯斯文文的,一副白面書生模樣。當他凝神注視你,沒三分定力還真招架不住。
敢怒不敢言的無花果不情不願的答道:「沒──有──啦──」
沒有最好。尹樵緣輕拍一下馬臀,走在前頭。無花果騎著魚夫人所贈溫馴的牡馬跟著,約微落後一個馬身。
忽見尹樵緣側影清廋,比她下山時看到的又消減了幾分;忽然想起師父曾說過,他自己算過命盤,三十歲之前不可遠離奇山,不然會有天劫臨身,有性命之憂。
哎喲!這──這──「師父!」揮鞭趕上和他並騎,無花果急急問:「你滿三十了嗎?」
尹樵緣搖搖頭,奇怪徒兒怎麼會有此一問:「還沒有,你問這個做什麼?」
無花果一咬牙,揚聲道:「你說我問這個做什麼?你不是說你三十歲之前不能遠離奇山,不然會有生命之危。你自己說過的話你難道忘了?」
經無花果一提,他才想起好像真的有這一回事。他不要不緊的態度叫她越發急了。「你不會是騙我說著玩的吧?」
他正色道:「為師何曾騙你來著?」
這倒是真話。從小流浪江湖的無花果巧言如簧,千句裡倒有九句不足採信,剩下那一句的真實性還得打個折扣。但尹樵緣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從不說笑打趣的。
「那你還下山來?」她急是有原因的,尹樵緣的卦爻十臆十中,神準得叫她五體投地。他算自己命犯災星,那就絕對逃不掉。
尹樵緣淡淡道:「沒法子,誰叫你下山來了?我怕你有事,只好下山來找你。」
無花果哪裡受得住這句話?簡直叫她不能承負啊。
眼淚迅速模糊了雙眼,激動、傷心、憐惜、欣喜……她啥地分不清了,種種心情齊攻心頭,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你──」他勒住馬韁,見他哭得涕淚四垂,他是看得又好氣又好笑:「好端端的,你哭什麼?」
「我──我──」她也很想忍住別哭,這實在太丟臉了。從她有記憶以來,只有上回尹樵緣差點被她害死,她哭得哀爹喊娘。這回他是沒怎樣,沒缺手少腿的,但她心中激動奔騰只有比上次更熾盛。
他下山來找她!
完全忘記自己的安危。他難道不知他下山就等於是走上黃泉路?
為了她,為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頑劣徒弟,值得他不顧安危來找她,值得嗎?
「師父……」張開雙臂飛身撲去,尹樵緣差點柀她撞下馬。
緊緊的,緊緊的,無花果摟住尹樵緣,小臉磨著他穿了多年敝舊的袍子,眼淚鼻涕沾了他一胸膛。
「你對我真好。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嗚……好丟臉!可她哭得更加響了。
尹樵緣左臂抄起她的腰肢,巧妙變換方向,讓她坐在他身前。輕輕歎了口氣,右掌慈愛的撫摸她的頭頂心,柔聲道:「你是我徒兒,我不對你好,又要對誰好?」
論江湖歷練,人情世故,他尹樵緣絕對及不上無花果一根指頭。心裡明白,憑他的「本事」,他不去佔人家便宜已是萬幸,別人休想從他身上得到半分好處。
可是他不管他,他實是放不下。
如父如兄的慈愛透由他溫潤如水的嗓音,浸潤入她的心房。嚎啕的哭聲沉悶的從他胸膛逸出。
尹樵緣這般出自肺腑、毫不做作的真情,她用什麼來償還哪?
「師父,師父……」揉著他衣衫,也揉碎了她半知半解的少女情懷。
尹樵緣正要安慰他別哭,一個銀鈴般動聽的女子聲音嘻嘻笑道:「這麼大的人了,還賴在人家身上,你不羞,我都替你臊。」
誰?誰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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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同時轉向聲音來處,但見一棵白樺樹下,一位少女身著粉紅衫子,笑意盈盈,頰邊兩個酒渦,更增添三分嬌憨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