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素心
「住手!不准打他!」秋別沒見過這等蠻人,金元寶縮在地上挨了好幾下狠打,她看不過眼,要護住他不使受人踢打,卻也招得自己吃了好幾記拳腳。
「秋別姊!」夏圃和冬望在一旁看得心急,又不敢上來相救,渾沒半點主意,只是亂叫。
就在這時,陶慶平牽了棚車來了。一見這等混亂的情形,先不問什麼,忙叫隨從車伕上來架開了姓馬的,扶起秋別。
秋別身上生疼,頭髮全亂了,模樣狼狽不堪。陶慶平看得心疼不已,問道:「踢到哪兒了?」
秋別搖搖頭,只是凝眉不語。
陶慶平回頭一瞪,咬牙道:「是哪個不怕死的居然敢動起蘭花胡同周家人來著?給我站出來!」後頭隨從一字排開。
周家?莫非是雙梅城中首富周家?看這等排場,愈想愈有可能。姓馬的嚇得手足冰冷,周家財富連城,壓都壓得死人,自己竟得罪了周家人,不是不要命了?他不敢承認自己所為,趁著眾人不注意,轉頭往另一邊溜了。陶慶平發現時已來不及追趕,只得作罷。姓馬的朋友見狀,也摸著鼻子悄不作聲跑了。四下旁觀的人也散了去。
夏圃和冬望忙上前來替秋別順發整裝,擦去她臉上的灰塵。受了這頓打,秋別並不懊喪,天底下竟有這種蠻不講理的人,她總算親眼見識到了。今天她才體認到,在周家自己多麼受人禮遇;出了那扇閎深的朱門,外頭的荊棘風雪,著實刺人肌骨。
「我沒事。」秋別略整一整儀容。見金元寶從地上慢慢爬起來。
他走過來,又不敢太靠近,搔著一頭亂髮,訥訥道:「姊姊,真對不住,害妳也被人打了。」方才秋別護著他,被那個姓馬的打了,他連忙以身相護,他身上本就有傷,這一來更是鼻青臉腫。
秋別看他倒是忠實,護他甚是不枉。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怎麼在這兒乞討?」
金元寶有問有答:「我叫金元寶,今年──今年十七、八歲吧?」冬望聽他名字取得俗氣,又不知自己歲數,忍不住笑出聲來。她這一笑,金元寶登時大為不好意思,搔了半天頭,才繼續說道:「我和我爹到這兒來乞錢,已經一個多月了。我爹因為搶地盤,和人發生衝突,被人打得不能動。我聽說今天九月初一天來寺熱鬧,所以到這兒來看看能多分一點錢回去,抓幾帖藥給我爹吃。」
想不到他還是個孝子。秋別又問:「你長得這麼高大,怎沒想到去工作?不是勝於看人臉色?收入又固定。」
金元寶臉上現出茫然的神色,右手抓抓大腿,道:「我──我沒想過。」
秋別有心要幫他一把,轉頭問陶慶平:「普少爺不是正在建新房嗎?把他安插進去成不成?」
陶慶平是管這樁工事的,回道:「正好缺人手搬木頭敲釘運土什麼的,安排他去做事不成問題。」
秋別對金元寶道:「聽見了嗎?明天你來上工,這位陶大哥會領你去做事,有日錢可領,勝過你彎腰陪笑向人乞討。你可願意?」
金元寶歡喜得差點跳了起來,連聲說:「願意,願意。有錢可賺,我怎麼不願意?多謝姊姊,多謝姊姊。」
「那好,你向人問,蘭花胡同周家怎麼走,到側門找這位陶大哥。」
夏圃扶著秋別上了棚車。冬望從車簾內見金元寶站在原地,傻不愣登的,忍不住掩嘴笑道:「秋別姊,這個小乞丐人長得高頭大馬,卻傻得有趣。」
秋別忽想起一事,叫冬望下車去。金元寶目視她們上車,忽見冬望向自己走來,心中突突的,不知她有什麼事?
到他跟前,冬望將手中提盒往前一送,道:「喏!拿去。秋別姊叫我給你的。」
金元寶不知該不該接受,冬望已塞到他手上,扭腰走了。她正值事事都新鮮有趣的年紀,回頭又是一笑。
待棚車走得不見,金元寶猶翹首凝望,戀戀不捨。出了一會兒神,手中的提盒沉甸甸的,他這才打開來看,裡面是水果糕餅;想著秋別倩影纖纖,五內如狂,真不知要怎麼感激這位仙女般美麗、菩薩般心腸的姊姊才好。
眼角餘光,忽見一條白絲手帕掉在地上,是秋別護衛他時不小心從袖裡掉出來的。他撿了起來,放在鼻前一嗅,還不敢太深吸氣,怕褻瀆了這條手帕。一股幽香淡雅怡人,他剛才和秋別靠得近了,辨得她身上就是這股好聞的味道。
金元寶珍而重之的放在懷裡收好,還拍了所懷之處幾下,心甜意洽的邁開腳步,口裡哼著乞兒常唱的蓮花落,三步倒有兩步是跳的,一路回棲身的破廟去了。
☆☆☆
金開躺在茅草鋪就的破廟一角,靜養歇息。其它的乞丐全出去乞討了,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是四處為家的流浪漢,倒也不覺孤單寂寞。
前些日子,他帶著兒子金元寶和幾個乞丐兄弟來到雙梅城。這雙梅城十多年前他來過一次,在城外樹林裡,他見到一個小娃兒正站著嚎哭不已,衣飾甚為華麗,看樣子是個富貴人家的孩子,是哪個粗心的父母,把孩子落在外頭?
金開問他話,他啥也說不明白,只是啼哭。金開見這孩子粉妝玉琢,長得甚是玉雪聰明,心裡甚是喜愛。想他三十多歲的赤腳羅漢,身無長物,兩袖清風,要娶個老婆那是難於登天,早也不存成家立業的指望了。莫非這是上天看他可憐,特地送下一個兒子來給他,為他捧斗送終?
於是金開抱了這孩子,認作親生,頂了自己的姓,取名叫元寶。他瞎字不識,取這名是盼這孩子為自己帶來金銀財寶。
時光過得真快,一晃眼十多年過去了。偶然,又重臨雙梅城。金元寶走失時年尚幼小,不久之後全忘了以往之事,將金開當作是自己生父,侍奉他很是孝順。
偶爾金開一人獨處時,不免胡思亂想,怕有人會認出金元寶是自家失散多年的親人,將他帶離自己身邊。若真是如此,自己只有看開,終究人家是骨肉至親,自己獨享了人家十多年天倫之樂,也該夠了。
想一陣,唏噓一陣,忽聞門外金元寶大喊:「爹!爹!我回來了。」
金開雙臂抵在地上,撐起上半身坐直;只見金元寶眉開眼笑的踏著輕快的腳步走進來,手裡提著一隻食盒,臉上的傷比早上出去時還多了。
「你怎麼了?是不是那伙北方乞丐又打你?」金開氣急敗壞的追問。
金開來到雙梅城第二天,上街乞討,路上遇到了一群乞丐,那群乞丐硬說雙梅城都是他們的地盤,不准外路的來分。金開是個好勝爭強的人,如何肯依?雙方打了起來,金開這邊人少,不是他們對手,身上、臉上掛了彩,幸好金元寶拚命救父,背著他衝出重圍。金開見兒子舊傷未復,又添新傷,以為又遇上那夥人,急匆匆要問個明白。
「不是,不是。」金元寶連連搖手,將食盒放下,笑道:「爹,您看我帶什麼回來給您吃?」掀開食盒,把水果糕餅一樣樣拿出來現寶。
水果糕餅,都是好的。金開不免有點憂心忡忡。「我兒,你該不是去偷人家的東西來著?爹叫你去討,可沒叫你去偷盜啊?你要知道,偷人家東西是要下地獄的。」
金元寶笑道:「我知道。這些東西不是我偷的,是一位仙女姊姊給我的。」
「仙女姊姊?」
金元寶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金開聽完,道:「世上有這麼好的人?」
「是啊!爹!」金元寶雙手連揮,興奮不已。「那位仙女姊姊不但給了我銀兩水果,還叫我明天去她家裡工作,這樣就不怕會碰上那群壞乞丐來尋晦氣。」
金開一想也對,雖不大相信世上有人如此善心,但一個小乞丐有什麼可圖謀的?金元寶若去工作,自己也能安心養傷,不必擔心他在外頭遇上了那群惡丐。
「你到那兒工作,可要小心謹慎,凡事勤勞點,別推托躲懶。」金開殷殷吩咐。
「我知道的。」金元寶取了破碗裡的水,洗了一顆梨子遞給金開,熱切的看著他:「爹!您試試這梨,看味道甜不甜?」
兒子待己至孝,金開心裡真是說不出的安慰,張嘴咬了一口,甜汁似乎滲到了心裡頭。
「好吃嗎?」自小到大,金元寶吃的東西,全是人家剩下不要的殘湯剩菜,從不挑精揀瘦。受百家十方供養的他,依舊長得人高膀闊;有什麼好吃的,一定先奉呈金開,請他受用。
「好吃。」金開道。
那梨子看來鮮嫩多汁,金元寶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金開注意到了,拿了一個好的給他:「你也吃一個。」
「不用了,我不愛吃。」
分明在說謊。金開硬要塞給愛兒,金元寶推搪不過,忙搶了金開手上吃了一半的梨子說:「我吃這個好了。」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