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頁 文 / 蘇雨婷
醫生、護士常常來巡視的。卓風、葉士和記者卻被擋駕在門外。
門開了又合上,她並沒有興趣知道是誰。這個時間醫護人員不會來,只有王媽。
有一隻厚重的手披了件外套在她的肩上,才使得她驚奇的轉頭。看見的是一雙和她一樣的眼睛,清澈、明亮,及一個陽光般燦僩的笑容。
『君豪!』
『姊姊。』
他把她的輪椅向後推,讓他坐下來時與她面對面。
伊嵐敲了下自己的頭:『對不起,我都忘了你要回來,日子也不知道怎麼過的。』
『沒有關係。我回來了。』
伊嵐撇開頭有些自卑。
『聽說你是最不肯合作、最不乖的病人。』
他的語氣像個大人。是的,他的樣子也變成大人了。以前他看起來很羞澀,總是跟在她後頭,現在有朝氣多了,已經長成一個男人。看他教訓她的樣子就知道。
『我哪裡有。』伊嵐向他撒嬌耍起賴來。『每天閒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病房裡,心情當然不好了。』
『我推你出去走走?』
『不要!』
『為什麼?』
伊嵐抿了抿嘴,無奈的說:『我怕--』
『怕什麼,你這麼漂亮--』
『胡說。』伊嵐被他逗笑。『你連姊姊的豆腐也敢吃。』
『我沒有說謊,你真的很漂亮,記不記得你還欠了一張裸體書沒給我畫,那才是藝術。』
她瞪著他沒有說話,他愛得很善於詞令。就和她一樣。也許以前潛能還沒被發揮吧!不知道他們兩姊弟遺傳了誰?是奶奶吧!
『你就和媽媽一樣漂亮。』
『媽媽。』
伊嵐想起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一切,眼淚不由自主的奪眶而出。『媽媽她--』
君豪溫柔約為她拭去淚水。『我都知道了。』
她低下頭來有些不敢面對他。
『沒想到短短幾年發生了這麼多事,你怎麼不叫我回來呢?你真傻。』
『對不起。』
君豪握著她的手,另一隻手仍停留在她臉上。『你不讓我知道的苦心我明白,不需要道歉的。』
『我--』
『我是心疼你,你太苦了。』
『不苦,只要你好,我就好。』
『我已經長大,不再需要你保護了。』
『我--』她的臉上焦急和眼淚混雛著。
『以後我保護你。』
『我是個殘廢。』
君豪按住她的雙唇薄責道:『不許這樣說,你不是殘廢,在我的心裡你永遠是天不怕、地不怕、無所不能的姚伊嵐,你是強者,是世上最好的姊姊。』
『我沒有那麼好。』
『姊姊,以後有我,我永遠在你身邊。』
伊嵐深情的看著他,他是個好弟弟。
卓風、葉士,也都和她說過同樣的承諾。
卓風--她好想他。
是命運弄人嗎?他們才許下白首之約就讓她終身殘疾,難道上天真的不從人願,有情人往往無法終成眷屬?
『你放心好好養病,一切有我,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君豪。』
他輕吻了下她的手,『你是最好的姊姊,我能做你的弟弟真的覺得很高興。』
『我這一輩子可能都要坐輪椅了。』
『那我就伺候你一輩子。』
『君豪。』伊嵐很感動。
他們姊弟感情本來就很深,但她現在才知道什麼叫作患難見真情。
『我只想讓你知道,你沒有白疼我。』
『我本來就沒有後悔。』伊嵐突然想到問:『王媽呢?』
『她讓我們多聊聊,我們有好久不見了。她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訴我了,真苦了你。』
『我不苦,只是--』
這些年在日外,君豪長長大了,她每月為他寄去的優渥生活費使他衣食無缺,而她卻……『我希望能使你開心。』
『你回來我已經很開心了。』
『姊姊。』
『怎麼了?』伊嵐真的不想他難過,原本以為要強顏歡笑,可是見了他,她真的開朗很多。
也許他影響了她。
『我一想到你一個人面對這一切就很心痛。』
『都過去了。』
『是的,都過去了,你也應該開心起來才對。』
『我會的。』
君豪站起來,走到她背後,把她的輪椅再推回窗旁。『你看,花園的花開得多美!』
『我每天都看。』
『我剛才從樓下土來,近距離看它更美,這兒距離太遠了。』
『我真的不想下去。』伊嵐哀求著。
姊姊變了。是因為接二連三的打擊嗎?又或者是癱瘓的雙腿改變了她?以前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現在卻--前怕狼、後伯虎,畏首畏尾的。
姊姊以前是他的偶像,她敢做連男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騎在摩托車上她,英姿煥發、帥氣十足;打起彈子來,她也毫不遜色;扔保齡球的神態更美;她真的無所不能,是個最佳的玩伴。現在她居然連走出病房門口的勇氣都沒有。
『你總有一天要出院的,現在病床短缺,難道你想在這兒一輩子嗎?』君豪軟硬兼施,他知道姊姊最善良了。
『我真的怕。』
『出去一下子,只要一下子就好。』
她可憐的搖頭,楚楚動人。君豪也不忍心再逼她,畢竟她是女人,永遠懂得利用自己的魅力,連坐在輪椅上也不例外。
如果是他出國前,他絕不會把楚楚動人這四個字和他姊姊連在一起,可是現在她十分合用。
時間真的改變了她--他的偶像。可是她這一生再也無法騎車、打球了,但他絕對也無法想像伊嵐拿針線、插花的樣子,烹飪又或者三姑六婆,她實在像不了一個完完全全的女人。
『其實你不必這麼害怕。』
『外面都是記者。』她噘著嘴說。
『是不是把記者都趕走,你就肯下樓?』
『為什麼一定要逼我出去?』
君豪歎了口氣走到她面前,把整個人靠在窗上。『我記得,我從小就怕水,不會游泳,偏偏你是個運動高手、游泳健將,所以我總是很羨慕你進到水裡就像魚兒回家一樣。』
『可惜我再也不能游泳了。』
君豪不理她繼續說:『有一年,我參加游泳訓練班,誰曉得那麼辛苦,去了一次就不肯去了,奶奶知道後很生氣,她心疼的不是錢,而是她免得男孩子不應該這個樣子的,所以她便逼我去學。你知道以後,很心疼我,就放棄了整個暑假計畫教我游泳,讓我青出於藍勝於藍,游得比你更好。你很開心,還送了一副游泳眼鏡給我,我把它保留到現在。我不知道這一生我還會用多少副泳鏡,但我要你知道,儘管它已經舊得再也不能戴,我永遠也會收著它,永遠。』
『君豪--』
『因為你跟我說,即使家裡沒有游泳池,你也願意陪我在開放的泳池教我,陪我一塊兒丟臉,你也不在乎。』
伊嵐感動得說不出話,她沒有想到君豪居然還記得那件小事。『君豪,我--』
『今天不論再丟臉,我都願意陪你從這兒出去。況且,只要你肯,這一點也不丟臉,反而我會為你和小時候一樣,為你感到很驕傲的,姊姊。』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腿,她知道總有一天她必須走出去。
可是--要做太困難了。因為她不是真的走出去,而只是推著輪椅。
『我們試一次吧!』
『下次。』
伊嵐拉住了他,她還是沒有勇氣。
『那就下次吧!』
『說說你在羅馬的生活吧!』
『為什麼不談談你?我見過你那兩個護花使者了。姊姊,他們都很愛你,你一直躲著不是辦法。』
君豪看見了她的矛盾,教他心疼。
她抬起頭看他,想了一會兒才說:『我已經不準備再見他們了。』
『為什麼?』
『經過那麼多事,我很累,我只想平靜的過日子,如果你願意,我們把姚氏結束,一起去羅馬,我只想永遠離開這裡。』
『你在逃避?』
『也許。』
『你一定會後悔。』
『也可能我連後梅的機會都沒有。如果留下,我不論拖累誰,都覺得內疚。』
『姊姊--』
『你是不是不願意帶我走?』
『當然不是,但我更希望你幸福。』
『那就帶我去羅馬。』
君豪看她如此堅決,只好答應。『好吧!』
※※※
『你真的要帶伊嵐去羅馬?』在椅院的花園裡,卓風激動地問。
『如果姊姊堅持,我真的會帶她走,可是我知道她很想留下來,這裡有太多教她放不下的人。』
『那就別走。』
『姊姊不願拖累你們。』
卓風明白,她是那麼爭強好勝。
可是,她為他想過嗎?他愛她,就算她一輩子都得坐在輪椅上他也不在乎。況且她的腳是為他而癱瘓。但她卻只想自己,完全不顧別人感受。
『我想見見她。』
『現在不要,等地出院再說,如果我們真要走,也不會是這一、兩天的事情。』
『好吧!』
『你們這些日子辛苦了。』
辛苦?卓風並不怕苦,他擔心的是將永遠都見不到伊嵐。
『其實我不想走,羅馬畢竟不是我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