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蘇西荷
這個激她「光寫些不長進的愛情小說」的男人卻對她的稿子仔細拜讀多加批注,喜歡的句子用紅色劃線,藍筆用在格子框外寫隨想心得。要不是這偶然又偶然的機會,也許她永遠不會發現。
至此,她又更瞭解了卜傑幾分。
瞭解他用心之深;因此更感激他的激勵。
沒錯,起初的時候,他的鄙夷確實挑起她幾分賭賭看的好強好勝心理;一想到他不屑的嘴臉,她更勉勵自己非努力「用力」寫出點不一樣的東西讓他見識見識不可,就算半強迫自己也認了……如今她相信自己確實在前進,雖然還沒有什麼具體成績,但回想起他對她明譏暗諷的鼓舞,實在溫暖。感謝他在那個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關口推了她一把。
要走,就一直走下去;要做,就做最好的!她終於懂了卜傑留在背後始終不明說出來的話。
雲霏抱著那疊稿件好一會兒,將它們排好收進箱子裡。信心滿滿地發動、踩油門——
她正打算繞國一圈,孰料她才轉過正門,就看見卜傑雙手揮舞著朝她跑來,口中大吼大叫地。雲霏心裡一慌張,方向盤不知怎地打滑,車子猛往後撞上大樹!
雲霏的肩膀卡上了方向盤,一陣劇痛震得她幾乎失去意識,整個人麻痺。
這一握不只嚇得她飛掉半個魂,也嚇壞目睹整個意外發生的卜傑。他提早體驗了心臟抽搐的滋味。「你怎樣了?有沒有流血?你受傷了嗎?」
雲霏痛得說不上話,只能叭在方向盤上保持靜止姿勢。等到最初的痛楚漸退,她的上半身不再一片麻痺,她深吸一口氣,慢慢抬起頭,微弱地說:「我沒事,還能動。」
「你怎麼開車的?把自己弄成這樣子!」她毫無血色的臉龐令他擔心得一顆心七上八下。
「你的樣子凶得像要罵人,我一緊張,也不曉得怎麼搞的就……」
「好了,這些都不重要,告訴你一個超級的天大好消息——」卜傑熱切地將她擁入懷裡,好得意地。「你猜是誰來的電話?是河藝公司!他們主辦了一個百萬小說新人獎不是嗎?你得了首獎!首先電話通知,過兩天另有專函通知,首獎哩!你贏了……」
★★★
接下來的日子,雲霏真的像活在雲端般感覺輕飄飄的,怎麼過都像在做夢。
十年筆耕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這些天來恭喜道賀像潮水般湧進家門,連一個小學坐最遠一排的同學都不知怎麼打聽到這消息的,還打電話來道喜;她則說了無數次謝謝啊謝謝!在這個經驗中,她體會到了選美比賽奪得后冠的佳麗的心情;雖然其實最該感謝自己天生長得美,但還是會喜極而泣不停鞠躬道謝。真的!要感激的人太多了,雲霏怯於獨享這個初次的、成功的榮耀。
河藝辦的小說獎是年度最受矚目的獎,得獎作家除了得到巨額獎金外,也成為河藝極力培養的合作對象,享有一切優握的寫作條件與環境,包括雜誌發表園地的特約;這就表示雲霏已跨出一大步,至少在短時期內,她不用再為生活煩惱,分心兼差,而可以享受專心的創作生活。當然,再來會有怎樣的成績,端看她自己的努力了。
知道她得獎的事,愛咪第一個很臭屁地炫耀:「我早就說過了嘛,霏霏是一級棒的,沒有人像她。霏霏以後會有名,我長大了就負責幫她設計封面、畫插圖。」
愛純則是樂得用力捶得她跳起來。愛純也許是因為最近勤練臂力之故,力道加強不少,加上把烏溜溜的長髮一刀剪得短得露出了耳朵,遠看真像個小男生,連舉止都「阿莎力」多多。「好小子,很爭氣哪!」她抱住她。「看我多有眼光,收容了一個名作家!要好好努力寫下去,不管我以後還待不待在這兒,我命令你要定期交稿子給我欣賞欣賞!飽飽眼福。」
雲霓比誰都實際,連忙打聽稿費、版稅、出版社競開的優厚條件。「百萬小說真的送百萬啊?雲霏你總算發了,這下子我們可要靠你了啊!河藝的老闆聽說長得滿體面,是真是假?多大歲數?結過婚沒有?」
「人家唐先生離過兩次婚,有個三歲小孩了。」雲霏稀奇巴啦地問:「你幹嗎?不要老禿子,打算另物色對象,準備移情別戀?」
「我可是一片好意全為你啊!」雲霓義正詞嚴:「我這輩子是認定了老李,絕不會變節的了,再久我都有耐心等下去。我還不是關心你,年紀一把了,成天窩在桌子前動也不動;不會玩樂,從不約會,你再這樣悶下去當心變成老處女!等到有一天你真的揚名天下,也發現自己發白了、牙掉了,孤零零等著進墳墓,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思?一個人要求功成名就,也要注重愛情發展,現實與精神合一嘛。老姊我這輩子大概不會成什麼人物,那也無所謂,起碼我有老李!守著自己愛的男人,還有幾十年快活日子等著過,我心滿意足。喂,雲霏,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有,只是我懷疑怎麼時光倒退,好像突然回到高中課堂上,就是那個教歷史的三姑六婆董XX有沒有……」
卜傑則是盯著她,告訴她要謹慎應對、要謙虛,隨即請教,反而是讓自己受益的最佳機會……這時他又變成了嚴格的兄長,盡責地敦促她一切行事未盡完善的地方。
「又來了,教條!」雲霏會這樣伸伸舌頭抗議一聲,實際上是十分開心。她發現自己真是愛他——喜歡並欣賞,就因懂得了他的好,更懂得珍惜。
現在她已有能力承租條件不錯的寓所,卻反而開始考慮:是否在這兒永遠地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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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純來訪,進門時捧著一大束盛開的高山百合,清新香氣四溢,雲霏便是被那股清香吸引下樓的。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雲霏扳得僵直的左臂引起愛純的注意,「不會是和我大哥大打出手吧?」她笑著將花擺進暫時替代的塑膠罐裡。
「是我開車時不小心撞到的,傷在肩膀,不過醫生說並沒什麼大礙。」
愛純驚訝得眼珠子快要滾落下來:「我哥讓你開他的車?」
「實際上是我偷開他的車。」實際上她「覬覦」他漂亮的進口車很久了。新手的野心不死,只是暫時隱藏而已。「還好他同情我瘀血一大片兼可能受傷的份上,沒臭我一頓。不過車子稍稍破了相。」
「天啊!」愛純只能歎息,「可見我哥有多愛你!那輛車是他的寶貝,別人連摸都摸不得的!而你有膽開了車橫衝直撞,啊哈!我哥終於遇上剋星了。」
雲霏橫她一眼,故意不搭腔。摸著她後頸打薄的短髮。「剪短了不心疼嗎?你留了好久,一直捨不得剪的。」
愛純還是笑。「不心疼,一刀剪去,滿輕鬆的。最誇張的是頭髮剪了,可是大陸——恐怕是不會去了。」
雲霏迎上她帶笑的眼眸。為什麼?距上次見她不過是十天前的事,愛純端然近乎宗教的素淨面龐猶深刻地印在心版上,如今又有一番新的轉折?
「說我勘破紅塵世事也好,還沒開通也罷,對於這一段情緣,是不該再碰觸了。」愛純悠然凝神,「最近遇見了一位師父,他帶我去看前世,為的是想明白為什麼今生會有這樣的糾纏;當初我是下了決心,一輩子再苦也要跟這個人相守終老,不怕千里萬里,再遠都飛得過去,可是所有的想法都在這次回溯中消弭殆盡了。」
「是我自己。」愛純緩緩地接續,「起心動念,一剎那間完全明白了。我突然明瞭了自己最終想追求的是什麼,不是某個人、某顆心、某段記憶或感情,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麼看待生命中的、來到生命中的情。」
「照理說聰明的人認真談過一次戀愛就能悟道,也許我慧根太差,前世修得不夠,這一生情劫重,才受這樣的折磨。雲霏,說實話,有時我反而羨慕你的單純。」
「以前我總認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愛情動物;以後,就等有緣人來渡我了。」
「修道吧,能在情路上修行,自救救人,不也是功德一樁?」
雲霏糊塗了:「你的邏輯把我給搞混了。」
「那就當成是我胡謅,聽過便可忘。就算胡謅又何妨?你說是不是?」
門鈴聲打散了雲霏滿腦子的大問號。門外是位全身流露貴婦氣質的陌生女子。
奇怪的是這個穿著桃紅套裝,短裙與黑色細跟高跟鞋的女子並不主動開口搭腔,眨著濃密睫毛與精緻眼影粉彩妝點的眼眸傲然向內張望。
「請問您要找……」雲霏沒什麼架子,先問人。
愛純跟在身後過來:「雲霏,是誰……」看見來人,她顯得十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