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蘇西荷
她又反應過度了!卜傑溫和地解釋:「但是你總無法否認,存在於我們之間的感覺還不壞吧?」
雲霏不願撒謊,但也不讓他有趾高氣揚的機會,「又怎樣?那並不代表什麼,你也無權說這種話,這世上沒有誰屬於誰。」
卜傑差點氣瘋了!她竟如此輕描淡寫地看待兩人之間美好纏綿的感覺?眼前這個滿身利刺的冥頑女人和那夜惶惑無助的她何啻天壤之別!難道女人都是這樣,站著和躺著永遠是兩種模樣?他要怎麼感化她?她分明時時能引起他心底深處潛藏的柔情,怎又會古板如朽木,老愛扭曲他的話,視他為多窮兇惡極的怪物?「你是膽小鬼,是你一直不敢面對現實。」
「外星話!」雲霏走開,「聽不懂。」
「你當然聽得懂,並且心知肚明。你連自己要什麼都不敢承認,只是一味地駭怕,一味逃避抗拒!」
「誰說我怕了?」雲霏賭氣地,「我才不怕你。我不想要是因為你和我根本沒有交集點,我只是爭取與享受我應有的自由,誰都別想剝奪它!」
「坦白面對我們的關係,坦白面對你自己的感覺不是多可怕的事!還是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怕我吃了你?跟那個戴眼鏡的傢伙一樣?」他快人快語。
這點卻正中雲霏最大的痛處。她不曉得他知道了多少,又是從愛純還是愛咪那裡得知;然而志光的變心卻仍叫她深深介意,任何人都不容干犯忌諱。
「我對這種雞同鴨講的談話沒有興趣,也不想回答這等無聊問題。」她甩手便想脫逃上樓。
卜傑才沒那麼輕易放過她:「我建議你認真考慮一下我們的關係,如果你還想繼續在這兒住下去的話。」他添加了一項小小誘因。
雲霏卻是硬了心腸不買帳:「你再拿這個威脅我沒多大用處了!我看這裡大概也不太能再住下去。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的壞心妄想成真,我們還是會盡快搬家。」她朝他揮舞拳頭。「我會讓你知道女人不都是爬蟲類,除了樂於爬上床取悅你以外無事可做。告訴你,我不在乎,你更休想處處逼迫、威脅我!」
第十二章
卜傑這一走就是兩個月。
起初雲霏以為他是在跟她冷戰;幾天不見他影子,感到不放心,忍不住一通電話投進他辦公室,秘書小姐說老闆出國考察業務,最快要一個月後才回來,有事交代她代為聯絡。
就有這麼薄情寡義的人!真不夠意思!要出門遠行也不說一聲。留下她賭氣似地每天左思右想,像是唱獨腳戲。雲霏因此還積了滿肚子的氣,一時無處可發洩。
這段時間裡,雲霏感覺自己彷彿被世界遺棄般。卜傑走了,愛也純隨自安藍四海雲遊,而等待志光的消息就只是一張燙金喜帖——志光和小棋的婚禮趕在一年將盡前舉行了!單是看喜帖的精緻設計和宴會廳的安排即知是大手筆。雲霏沒有這般好興致去湊熱鬧,她連帖子都沒有打開來看,就收進抽屜最底層。
她不知道自己何時已「進步」到能做到如此漠然。
這回,她不只是沉在河流的底層,而是沉在世界的底層了!索性謝絕一切干擾,完全閉關,全力著手翻譯工作和開始進行第二部小說。
這樣一來,她又進入完全自我的一套生活規律。愛咪照樣畫畫、遊戲、準備三餐,都不用她操心,反而讓她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諸多便利。
新稿子進行得十分順利;有了第一次的種種曲折磨練之後,表現技巧上的問題較能掌握,往往一下筆就靈感泉湧,無法間斷;她也樂得投注其中。一頭鑽進文字世界,將一切「奇思幻想」摒除腦外,藉以讓一些痛楚漸漸遠離。
就這樣,雲霏蝸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寫累了睡,睡飽了又開始振筆疾書;而想停下來的時候,她就看書、看錄影帶,或拉愛咪看子夜場電影,大部分時光就這麼寧靜而平和地流逝。她的心力有了成果,小說的進度穩定,她感覺自己整個人也漸漸充實飽滿起來,慢慢擺脫了曾經讓她痛哭的傷害陰影,事件的脈絡逐一地清晰展現。只有在夜闌人靜時,她倚窗獨坐,面對一片黑暗細細思量,聽見自己心底最幽密隱蔽的聲音,她才不得不承認那份小小的騷動——
她想念卜傑。
她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思念他!
也許人都要拉開距離才看得清思念,也才看得見自己。
★★★
飛機還沒落地,卜傑就迫不及待地往下望。
從未有過如此歸心似箭的體驗;以往慣於當無牽無掛的空中飛人,四處皆為家,這趟國外之行刻意拖長了旅程,但地有如跟自己作一場角力。拗不過的時候,就棄歸鄉。直到熟悉的土地映入眼簾,才知道家的牽引力量大得令他吃驚,那是主宰他的磁場——
家;還有那個「家」裡的人。
他先叫了車將行李運回大廈,匆匆打理好門面,即開車直奔那有雲霏和愛咪的地方。
一進屋子,卻叫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都人了夜了,屋裡也不開燈,一片烏漆抹黑;而客廳裡是一片混亂,雜亂無章的書報、雜誌、椅墊和宣傳單丟滿地,還有四處凌亂未收拾的碗筷與餅乾盒,牆上甚至巴著一隻大型蟑螂!看到有人進來,咻地爬到牆沿「嘰」地飛越他頭上,然後溜進沙發底下不見蹤影。
怎麼回事?屋子遭小偷了還是雲霏她們出遠門?該不會是搬家吧?!她們在的時候,房子總是乾乾淨淨的,尤其能幹的愛咪會爬上爬下做好清潔工作,十分愛惜這個美麗的地方;她總不說這是一幢房子,而把它看作是個家。千萬、千萬不是她們在他不在時履行承諾「盡快」搬成了家了吧!
卜傑一口氣衝進雲霏的房間,感謝老天爺!有人在。然而細看之下,他的心臟撲通直提到喉嚨口。
房裡只捻亮床頭昏暗的小燈,雲霏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愛咪坐在床邊的高腳椅上打瞌睡。
她一睜眼見是他,消瘦不少的一張小圓臉一掃陰霾,終於露出一絲欣喜笑意,只是仍掩不住大眼睛裡盛著的疲累。
「呵!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她嬌嬌地輕吁,「你不要怕,這不是天花,醫生伯伯說霏霏長水痘了。」
「多久了?」看來情況滿嚴重,卜傑不禁暗暗自責,應該早打電話回來的!如果自己縮短了業務行程,說不定雲霏的情況會好些。他抱下愛咪,她似乎快累得連站著都會睡著,眼皮要用牙籤才撐得開。
「好久好久了。」她張開手比成最大最長的樣子。「真好,把霏霏交給你照顧啦。」
她像爬山那樣爬回自己的小床,兩秒鐘不到就掉進甜蜜的夢鄉。
卜傑先請了熟識的醫生出診,確定病情無礙,只是要充分安靜休息補充水份、注意衛生。大人長水痘確實比較麻煩,尤其她伴有些發燒現象,退了燒就沒事,只是起碼要再一個禮拜才可能完全恢復了。
卜傑早已忘記自己長水痘是幾世紀前的事。在床前看著安靜熟睡的雲霏,別有一番不同感受。難得見她如此安靜馴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定律在作祟嗎?儘管她類似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兒,臉上又是佈滿大大小小褐色的圓痘痘,他還是愛看她,比平時更甚!完全沉靜下來的她竟讓人有種——憐愛的情緒。讓他想陪伴她,盼她快快痊癒起來,又是那副健壯、傲氣十足的模樣,憐愛?雲霏若聽到這兩個字一定會笑掉大牙,要不就搬出她那套女權主義的本事抨擊他的論調,罵他男性膨脹、沙文本位……
唉!先珍惜這種千載難逢的「和平」、「寧靜」吧!
當天晚上,卜傑就在房間裡打地鋪,定時幫雲霏量體溫,直到確定她已退燒才安心睡著。半夜裡她有一次迷濛醒來要水喝,看見他,眼神顯得很古怪,呻吟似地——「我一定又在做夢!」
卜傑忍不住笑了。「又」在做夢?這麼說,他很受她的夢境歡迎嘛。「不是做夢,我真的回來了。」
雲霏傻呼呼地笑了,「哦。」水也不喝,又安靜地睡著了。
隔天一早,卜傑回樓下自己房間裡,稍事整理後到公司巡視一趟;中午再回到家裡,愛咪已俐落地將雜物都整理乾淨,坐在窗邊畫畫,雲霏則是醒著的。
愛咪高興地直撲進他懷裡撒嬌,又溜下來,說是要去炒好吃的面給他嘗嘗。「霏霏還不太能吃東西,不過我也在鍋子上煨了一些小魚粥。」
雲霏一看到他就羞得拉被單高蓋過頭。
卜傑動手去掀,她不不讓。
「幹嘛,無臉見人啊?」
「好醜!不要讓你看到我這個糟糕樣子。」
卜傑笑著坐下來,「該看的昨天都看光了,現在這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