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蘇西荷
她怔怔看著他動手整理(事實上他不是整理,只是把衣服塞進皮箱。),不再說話了。
他很快就弄完畢。「行了,走吧!」
臨走前他將房子的兩把鑰匙從鎖匙圈中取下,放在電話旁,沒有留言或說明。但星蘋注意到他停頓了一下,就遲疑了那麼一兩秒。然後偕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廈。外頭的夜已深,星蘋深吸一口夜晚清涼而帶著甜甜氣息的空氣。那裡來的風?這麼香,她陶醉了!
「喂,我覺得你比我原來想像中的複雜多了。」她說。
常寬低頭看她,說:「我還是我,不是嗎?」
「要不要我幫你拿箱子?反正我手空著。」
他笑她,說:「還想拿?這箱子都快比你重了。」
一會兒,她終於忍不住問:「你還愛她,對不對?」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的說:「都過去了。」
星蘋自顧自說下去:「你要不是還關心她,怎麼還會曉得她今天不在,要利用晚上去拿行李?你還是在乎她的嘍?錢嘉薇很漂亮,報上說她的笑容有神秘魅力,讓很多花花公子都逃不了魔網,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常寬挑了挑眉,他是從不看報章雜誌的;他通稱影藝娛樂版為流言版,是藝人炒作新聞,自娛娛人,又剛好迎合無聊大眾的口味。他納悶,星蘋竟然能將報導裡的句子一字不漏,倒背如流。他是注意過嘉薇的行程,這半個月她人在新加坡;然而,愛——怎麼說?此刻他並不想深談。他們倆的事並不是像外人揣測的那樣,也不是小蘋果所想的那樣。
「那不關我的事。」常寬不耐地說。
「事過境遷,你就討厭再提起她了嗎?我相信錢嘉薇的影像還留在你心裡。」
「我承認我們曾要好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可是,都已經結束了。」
「為什麼?是她的因素,還是你?」她就是想問,雖知他可能不耐,但她不管,常寬是奈何不了她的。
「都有。我的脾氣壞,她的性子也烈,又要求完美,兩個人若再在一起只會對彼此造成更大的傷害,分開會好過一點。」
「你會難過嗎?」她覺得問這種話真是蠢。常寬是個寧願把事情埋在心底,也不肯輕易表達的男人。她像在揭人瘡疤。
「知道分手是避免不了的,就沒有什麼好值得難過的。小蘋果,你有沒有談過戀愛?有沒有喜歡過人?」
星蘋被這天外飛來的問題給問得愣住了。「我才不告訴你。」
「隨你。」他抬頭看天上。天邊有一彎眉月,稀疏淡星,簡單得很;一個簡單而安靜、清涼的夜晚。
「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人多心不平。」她咕嚕咕嚕的念著對句。
「你說什麼?」
「我在說你。」她習慣性地踢著石子走。「地上人多心不平。」
「錯了,其實我要的並不多。」
她很直接的問:「那你說,你要什麼?」
常寬想了想,說:「問題就在這裡,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所以說,你騙人,你既然想不出想要什麼,怎麼能肯定你要的不多?」
他被她的邏輯弄得腦筋打結。「好像有理,又好像沒理,算了,我不像你那麼愛動腦筋,這種問題很重要嗎?」
「無聊嘛!隨便問問。」星蘋理直氣壯的回答,存心氣死他。
他也不管箱子了,一把掐住她脖子,親親熱熱地說:「是哦!小蘋果,你真是我的難兄難弟,無聊透頂。」
星蘋料不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驚叫:「啊!痛死了,呼吸困難……」她一時慌張地朝他手臂咬了下去,腳後跟反射地朝他下身一踢,沒想到後果……
常寬哀嚎一聲,放開她,直護住自己。
「小蘋果!你——要是害我以後不能生育,你的罪過可大了!」
星蘋又是愧疚又是好笑,又想察看又要躲。「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真的會踢到……,啊——」更淒厲的一長聲尖叫,因為常寬不顧「劇創」,死命追起她來了,他要追緝「創子手」。
於是一個追,一個跑,跑過整條大街,繞著圈,討債的討債,求饒的求饒。這幕劇是如何個收場呢?由你想像吧!
???
宇斯進董事長辦公室後,才見星雲也在座,有些尷尬,想迴避已來不及了。
堯天卻滿面帶笑地叫住他;宇斯已許久未見何叔如此神采奕奕的笑容了。
「宇斯,我一直想介紹你們兩個人認識,你來得正好,這位是晏小姐……」
星雲開了口,說:「我跟唐先生碰過面了。」如果她順便說出她跟他已有過多次正面交鋒的機會,甚至一起喝過泡沫紅茶、聊天,何堯天會是如何的驚訝?
她跟唐宇斯不愉快的初識是因他而起。
「喔,是這樣嗎?」何堯天非但不感到奇怪或懷疑,還顯得很高興。「那很好。」
「你今天怎麼有空來?」宇斯沒稱小姐或叫她名字,只用親切的你字,使星雲感覺熟悉。然而他眼中奇異的亮光一閃,她知道他自己找到了答案;今天或許是她的「上班時間」。
她存心想忽略掉他帶來的壓力,說:「我下了班順便帶幾片CD過來給何先生。」
「星雲要教我覽賞古典音樂呢!」何堯天沒忽略掉兩個年輕人之間微妙而細小的緊張火花。他和宇斯相處廿多年,未曾見過宇斯和女孩子講話是這種態度和表情,他細察玩味著。
「說教不敢當,文化交流罷了。」
「我不曉得你愛聽音樂。」宇斯說道。
「我的事你不知道的太多了。」星雲輕輕一笑。
「這倒是可以慢慢研究。」他的眼光不由自主跟著她轉,發現每次和她見面,她都有不同的面貌,仿若千面女郎,一次有一次的丰采。那晚著T恤、短褲的她簡樸自然,又活潑俏麗和像要到海灘度假的鄰家女孩;今天的她略施脂粉,格外有精神,有種文雅端麗的氣質;而一身粉紅套裝短裙顯露出娉婷身段,修長玉立,又別有一番都會女郎的風情。
「恐怕你這句話還別有含意。」星雲不慍不火地說。「我以為我們已達成某種程度的共識了。」
「誰說的?」星雲突然面對堯天頗帶研究意味的有趣眼神。「我先走了,好嗎?」
「我順路開車送你?」堯天溫和地徵詢。這是他倆的默契,主雇關係並無損於他倆的友誼。他們是站在平等基礎上相待。
「謝謝你,不用了。」星雲朝他溫柔一笑。「我還有些私事要辦,再聯絡。」
星雲離去後,堯天丟給宇斯一個問題。
「你覺得星雲跟左兒有什麼不同?」
「何叔怎麼會將她們兩個作比較?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典型,話說回來,我還不怎麼瞭解晏小姐,說不得准。」宇斯避重就輕。
「宇斯,這次你不老實。」何堯天一貫的溫文。
「何叔怎麼——」他失笑了。
「你這孩子向來聰明,有你看不準的事嗎?我懷疑。」堯天坐進沙發裡。「宇斯,星雲是個好女孩,如果你喜歡她,何叔絕對鼓勵、絕對贊成你去追她。」
宇斯再驚訝不過了!何叔竟會鼓勵他去追星雲,然而至於何叔與她之間的神秘「微妙關係」……
這未免太不合理了!
何堯天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抬頭望著他,說:「相信你的直覺,宇斯,不要輕易聽信流言和無謂猜忌。它們會蒙蔽你的眼睛。何叔不需要說得太多,星雲是個不可多得、值得追求的女孩——」
「何叔不也希望過我能愛左兒?」他坦率直言。
「那是出自我的私心,左兒是我唯一的女兒,而且她心中只有你;然而星雲又另當別論,如果我年輕個二十歲,也會追求她,可是……」他微笑道。「就是有這個可是存在,情況就不同了。」
不是那個人,就不會有那種心情。曾經滄海,雖已埋入歲月長流的底層,但卻未曾絕滅!這一切無人能解,只有自己明瞭。一顆心蒼老如荒野,又完整如明月。一種孤寂卻綿延的感情,只殘存甜美淒涼的追憶。
「走吧!時間太晚了。」堯天倉促起身。落地窗外的繁華光影在提醒他底下的世界仍然存在。其實他一點都不急,不急著回家,不趕著去那裡,許多年來的生活都只是連串例行公事般的堆積,沒有真切的感動,沒有一種叫人感到真正活著的力量,很久以來就沒有了。「我該回家了,說不定左兒今天沒有約會,會在家等著陪這個老爸爸聊天。」
???
凱撒三溫暖內,堯天更好衣先圍了浴巾進浴場;宇斯疊好襯衫,卻一眼瞥見深藍色地毯上遺落了一幀小照。
那是一幀陳年舊照,一個秀麗女子的半身像,他一眼觸及照片中人時,就直接喚出了女郎的名字。
是星雲!他直覺地就這樣認為,然而這個猜想馬上就被推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