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蘇荻
「你們在做什麼!」數名僕從伴隨著時墨的怒斥聲而到。
時墨是文人,武藝自是不深,然而殷旗身負保護二少爺的責任,因而自幼習武,練就一身好武功,發生這種事,第一個出手的自然是他,還有幾名功夫不弱的家從同樣衝上前去。
向立地利落的雙足一蹬,將琴搶過扛到肩上,煙兒腹痛如絞,斗大的汗水凝在額頂涔涔而下,她咬住牙根,五內如焚的瞪住那架琴想追,但一波波劇痛使得她抓住欄杆,無力的斜倚欄柱慢慢滑落地板。
在殷旗和向晶華交上手之後,幾個家從纏住向頂天,煙兒害怕的卻是另一個男人將琴帶走-不由得朝時墨發出了求救聲。
「時……」
在話未出口之際,時墨早已氣急攻心奔至她面前將她攙住。
「怎麼樣了?」
從她玉容修澹的臉上端睨出她所受的痛苦,犀利陰騖的眼神無法注意到其它,將她攔腰抱起,只想快些找大夫替她察看傷勢。
忽覺身子騰空,煙兒重心不穩的險些撞上他的下顎,臉頰被迫貼在他的胸膛,聽著如雷心跳聲,卻不知是他的還是自己的。
「不,我……我的……」
「什麼?」發現她還有話要說,他板著臉瞪她。
「琴……」她伸出顫抖的手指比著,時墨耐下性子朝所指方向一望,才知她的琴被奪,而這人在他抬頭之際已隱沒在屋簷後方。
「不過是一架舊琴,丟了也罷,大不了買架新的。」他深覺荒謬的用鼻子哼了聲,霸道的抓緊她往房內走。
「不……我要我的琴……」她反應激烈的捶著他,力氣弱如蚊蟲,眼看爹爹留下的琴已追不回來,她絕望的閉了閉眼,白得令人心驚的唇色,突然被她用牙尖狠狠咬出血痕。
「你做什麼?」一簇火苗在他眼中爆發,他發出駭人心肺的嘶吼,完全沒想到那架琴對她有如此重要,立刻衝進房內將她置放在床上,動手掐住她的下巴,一手則試圖撬開她的嘴唇。
「停住!不要再咬了!」
對於他的吼聲與舉動,煙兒一點反應也沒有,鮮紅的血像失控的火光,刺眼而殘忍的灼傷他身上每一個發燙的血脈。
終於,某種椎心的痛楚使他大大的激怒了。
「夠了!再咬下去嘴唇就爛了,如果那破琴是你惟一想要的,我時墨用生命向你保證,不論天涯海角都會追回來給你,如果這是你要的!郁還煙,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嗎?」直至喉管都衝破了,聲音粗啞難聽方才歇止。
他劇烈喘息著,不斷喘息著,身子竟不由自主的發抖,他在害怕?他是在害怕嗎?
在他驚惶失措的當頭,卻見她神色渙散的慢慢鬆開牙,殷紅潰爛的唇瓣,有著觸目驚心的一個傷口。
「真……的……?」她氣若游絲的問。
來不及點頭,來不及回答,她在重燃希望的時候,又沉沉地墜入黑暗中。???
從「斂琴閣」逃出之後,向晶華等三人連夜奔回初到京城落腳的那座破廟裡,做?暫時的藏匿之處;一來是避人耳目,二來則是檢識郁還煙所抱的這架破琴,是否確?師尊所要找的「伽陀羅琴」。
「怎麼樣?到底是不是啊?」向頂天見向晶華始終注視著琴身不發一語,不由得緊張的道:「華姐,你可得仔細瞧個清楚呢,如果拿回去不是師父要的那架琴,我們可就白來這趟了。」
「你別吵著華姐分心,沒看到她正小心翼翼的在檢查嗎?」向立地皺著眉開口截話。
驟見向晶華兩手利落的比劃著琴身長短,思索沉吟著:三尺六寸六分,琴身中間呈圓月形,乃春秋時晉國師曠所創的月琴式;桐木刨制而成,髹上鹿角漆,瑟瑟為琴征,碧紋石為琴輕,雖然時代久遠琴身老舊,但這些都是很好辨別的,不過……」
「不過什麼?」
「這面板上的斷紋卻非師父所說的梅花斷。」
兩人聽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作梅花斷。
「要判斷一架琴的年代,最常見的是以斷紋?依據,古琴經過百年以上的光陰,漆面會逐漸斷裂成紋,最常見的是蛇腹斷,也是年代較近的,紋較粗:而梅花斷最?古老,也最罕見。」
「那這琴……」
「這琴充其量只是小蛇腹,不是「伽陀羅琴」。」
向頂天呆上一呆。「這是不是代表著咱們昨晚是白費了功夫,偷錯一架沒用的古琴?」
「有可能真正的琴,早被郁還煙藏了起來。」她神色陰鬱的答。
「可是,昨兒個見那郁還煙拚死並活想保住這琴,倘若它不是「伽陀羅琴」,她幹嘛那麼拚命?」向立地不解的問。「她說了,這琴是郁定擎留給她惟一的遺物,所以她才那麼寶貝。」
「我還是不明白,郁定擎要留也是將那「伽陀羅琴」留下來,幹嘛拿這破琴添數?」
「這我不知道,但無論如何,想找到真正的「伽陀羅琴」,這架琴,也得留著。」向晶華冰冷的極光一閃。「往後才能從郁還煙的嘴裡套出話來。」
「所以,我們現下還不能回去了?」向頂天好生失望。
「沒錯。」
「我想,現下我們若要再去那座樓閣找那丫頭,恐怕沒那麼容易了。」向立地忖度著說道。「華姐,我們是不是得想個法子把她引出來?」
「她如果真重視這架琴,依我看,那個地方她也待不住的,只是她受了你那掌,少說也得在床上躺個好幾天。」
「倘若她好了以後呢?」
「放心,我們和那位了大小姐還有約定呢,請她派人盯著,應該沒問題。」向晶華已經打好了如意算盤。
向頂天和向立地佩服的點著頭。
姜果然是老的辣,華姐真不愧是師傅的得意高徒!???這一昏,果真讓郁還煙足足躺了五天,對於外界,沒有一點知覺。
只知道睜開眼時,婢女小荷正拿著濕毛巾?她擦拭手腳,冰冰涼涼的感覺,讓喪失五天的知覺一下子就回復,痛,自然是其中之一。
「你、你醒了?」發現她在眨眼,小荷喜出望外的停下手。
煙兒有些恍惚,輕抬起手指觸碰嘴唇那片傷口,臉部不禁扭曲起來。「唔,好痛!」
「當然痛啊!好端端的,你竟然把自己咬成這樣,簡直不像個正常人。」小荷搖搖頭,像看怪物似地盯著她瞧。
不像個正常人?煙兒鬱鬱寡歡的黯下目光。
那架琴──不在了。原就孤單的她,還剩下什麼呢?
「郁小姐,恕小荷多事,你和二少爺比琴的事沒成,這一拖不曉得要到什麼時候,讓府裡的王爺王妃總覺事有蹊蹺,說難聽點,就是認定你故意搞鬼,想就此纏住二少爺不走,」小荷也不管她有沒有在聽,兀自說個滔滔不絕。「我看你這樣倒也不像,為了一架琴把自己咬出這麼大個洞,若真有心迷惑少爺,憑你這好相貌,拿出點在妓院裡的本事,我想沒幾個男人抗拒得了的。」
小荷停頓了下,將毛巾浸回水盆裡洗了洗。「不過小荷信你,王爺王妃可沒那麼明理,你如果傷好沒事了,就?自己打算打算,否則屆時二少爺不讓你走,那事情可會愈鬧愈大。」
說不上這酸楚的滋味從何而來,之前隱隱作祟,如今蔓延成勢。
見煙兒別過臉不應不答,小荷也莫可奈何。
小荷走後不久,又有人走進來。
目光余角似乎瞥到一襲白衣,她的心揪結地冷卻,將臉別至旁邊。
「我聽小荷說你醒了。」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立在床邊。
「好點沒有?」
「嗯。」輕得不能再輕的點動。
「看你的樣子,是不想理我?」
「嗯。」
「為什麼?因為我讓人逃掉,讓你丟了琴?」
她沒再點頭,像是默認。
「別告訴我你已經忘記,我答應過你把琴找回來的事。」
「……不敢勞駕時二少,等煙兒病好,自個兒會去追討。」
原有的平緩氣氛再度飽含危機,時墨的好脾氣與壞脾氣正持拉踞戰,他雖變了臉,卻努力壓抑心頭的怒火。
「我時某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是說話算話這事可取,你一介柔弱女子想去和三個身份不明的惡盜追討,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你身份高貴,怎能?我冒險?一個奴婢死不足惜,但若教時二少受了傷、送了命,煙兒恐怕連死都無地可埋。」
「說這什麼話!」他氣極了。「你一再以身份懸殊的事來反駁我,是想要我怎麼樣?」
她突然停住幾秒。
「說啊,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煙兒希望時二少高?貴手。」
「高為什麼貴手?等等,你是不是又想說自己是爛手或賤手?」他氣得胡言亂語。
這會兒,她總算肯側過臉注視他寫滿了火爆的臉。
「饒過我,讓我離開這裡。」那雙清澈的明眸,清冷得像是秋日的一泓泉。
「哼,說得倒簡單,如果沒人幫著你去追那架琴,你追得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