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蘇荻
上等牛肉絲、鱈魚片、花枝、芥蘭菜、小黃瓜,見他一樣樣的放入推車中,她不免有些目瞪口呆。「喂喂!怎麼你這回要做的咖啡口味不大一樣啊?」
「我改變主意想做點別的菜色,你不會反對吧?」
「反對是不反對,不過,我可是先把醜話說前頭喔!我很窮,身上只有六十塊錢。」她老實說道。「沒關係,我沒指望你出過半毛錢。」
「什麼嘛!狗眼看人低!」她皺皺鼻子嘀咕著。
這會兒逛到一處特價品促銷的攤位旁,一位婦人笑盈盈的擋住了去路。
「來來來!歡迎試吃看看!這是新上市的魚酥,完全不添加防腐劑,好吃又健康!」
夏牧威推辭的搖搖頭想走,婦人卻順勢拉住了蔣郁芹的手腕。
「唉呀!小倆口一定是新婚夫妻對不對?瞧你們害羞成這副德性,試吃看看嘛!真的很好吃喔!而且現在一罐特價九十九元,原價一百三十九元,足足便宜了四十塊錢,不買可惜!」
兩人吃驚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這突然產生的誤會一時感到不知所措。
「呃……我們不是……」夏牧威緊張的想解釋,怎知下一秒,蔣郁芹卻換了個假惺惺的表情衝著婦人笑。
「這位阿桑,我們不是新婚夫妻啦!我們已經結婚七年了;而且我老公過敏,不敢吃這種東西。萬一吃了,會這邊癢那邊癢,說不定還衍生出七年之癢,所以啦,我們不買,不好意思!」說罷,她泰然自若的拉著夏牧威離開,婦人則因為搞不清楚狀況而一愣一愣的呆在那兒。
夏牧威卻忍不住噗哧一聲捧腹大笑起來。
「你、真有你的!瞎辦一通也說得過去,了不起!」
「本來嘛,誰叫她要亂講話,我也只好亂謅回應她。」她理直氣壯回答。
「話說回來,我們真的像新婚夫妻嗎?」他耍嘴皮子問道。
「當然不像!我們真要像也是像父女!」她不屑冷哼。來到收銀台前,她把東西一個個擺到櫃檯上,然後又忙碌的幫忙裝袋。
「一共是六百六十塊錢。」收銀員說。
夏牧威拿出了一千塊大鈔,她卻皺了皺眉,有些抱歉的抬起臉來。
「先生,請問你有零錢嗎?」
他愣了下摸摸口袋。
「呃……對不起,我沒有耶!」
「那你太太呢?」收銀員瞄了蔣郁芹一眼。
「我?!」蔣郁芹的表情儼然已成了「超級賽亞人」了。
她氣悶的歪了一邊嘴巴,把口袋裡僅剩的六十塊拿出來。
「謝謝。」收銀員感激不盡的收走。
離開超級市場,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模樣像是「黃臉婆」了。
「我看起來很老嗎?」
「你?當然不會!」
「那為什麼她們都覺得我已經嫁為人婦了?」她很不爽的繼續追問。
「其實她們之所以會覺得你是我太太,純粹是因為我們一男一女的買菜,很容易就讓人聯想是一對夫妻。」
「是嗎?所以跟我的樣子沒關係嘍?」
「嗯。」
「呼!那我就放心了。我才十七歲,可不想讓人以為是二十七歲!」
「你根本不必擔心,你看起來就像小孩子一個,不會有人覺得你老的。」
「我也是這麼覺得!」她很臭屁的點點頭。結果話一說完,有個老先生突然靠近眼前。
「太太,買張彩卷吧!」
「太太?!」蔣郁芹尖叫。「我不是太太,我是小姐!而且是未滿十八歲的年輕女孩!」
「好了好了,別激動,咱們走吧!」夏牧威趕緊將她拉走,避免她一怒之下掐死那位阿伯。
蔣郁芹氣得滿臉通紅直跺腳。
「過分過分真過分!每個人都喊我太太,我到底哪裡像太太了?!」
「上車吧,我肚子已經快餓扁了。」夏牧威求饒的為她開了車門。
「哼!」她氣嘟嘟的坐上車。
「別生氣啦!我待會兒還要煮一桌子的菜請你吃呢。」他好言安撫。
「還說請我,我也出了六十塊錢!」她心有不甘的說。
「是是是!回去就還你了行不行?」
「不用了!我才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既然如此,再多出個兩百塊如何?」
「甭想,」她又做了個鬼臉。
☆☆☆
喝足飯飽之後,蔣郁芹打嗝連連的回到自己住的八C房裡,拿了衣物正想進浴室裡洗澡,有人按了門鈴。
「一定是白鴻展。」她喃喃念著把門打開。
果不其然,白鴻展就站在那兒。
「你來啦!」
白鴻展一走進房裡,就掏出了皮夾子。
「五千塊夠不夠?」
「夠啦!夠啦!」她笑嘻嘻的伸手搶去那五張鈔票。
「省點花,想買衣服、鞋子時再跟我說,我帶你去買。」
「嗯。」
「你準備要洗澡?」見浴室的燈亮著,他直覺問道。
「嗯。」蔣郁芹有些忐忑不安。不知怎的,她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衍生出一股厭惡的情緒。「你——要等嗎?」
他臉上露出一絲少見的笑容。
「不等,陪你一塊洗。」
「你……」她慌亂的退了幾步,卻又故作鎮定笑道:「這樣不好吧?」
白鴻展哪裡會給她拒絕的餘地,他一手攔住她的腰就直接進了浴室,並且主動為她寬衣。
許多時候,她都想逃脫這種只有性慾沒有愛情的給予,只是她無法說不,無法不去感激這個為她付出許多的男人。
她默默的背對著他,肌膚莫名起了陣雞皮疙瘩。白鴻展濁重的氣息打在她肩胛上,讓她極不舒服。
「你身上真是五味雜陳。」他敏感的皺皺眉頭。
「有、有嗎?」
「晚上吃了什麼來著?」
「排骨便當。」
「真奇怪,我好像聞到牛肉的味道。」
「不會吧?」她一徑的傻笑,其實心驚得很。
解掉她的內衣扣子,扭開了蓮蓬頭,白鴻展眼中只剩下燃燒的火苗,他不再詢問任何事,只想緊擁著她,佔有她。
「你是我的。」他閉上眼低語,無從見到她眼中的憂鬱與哀傷。
她沒回答,下墜的水花即使摻雜了她的淚水,他也不會知道。
「小心別著涼。」
她顯得有些疲累與倦怠,一窩進被子裡便順勢滾了圈縮在裡頭,然後看著白鴻展一一穿回衣服。
「工作情形怎麼樣?」他隨口問道。
「還不錯。」她懶洋洋回答。
「那就好。」
「我媽那有沒有去找過你,詢問我的去處?」
側對著她,他不露痕跡的閃過一絲猶豫。
「從來沒有,大概是有了新人頂替。」
說不上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她黯然的垂下眼睫。
「別去想了,那個賊窩有什麼好值得留戀的?難道你還想回去過那種提心吊膽的生活?」他語氣刻薄的說。
「我當然不想。可是,紀媽畢竟是養育我長大的人,我沒辦法忘記——」
「對她而言,你只是眾多偷兒之一;或許比較特別的是在於你偷竊的技巧高明些,不過那又如何?」
「請你不要老提起我這一段過去。」種種不堪的回憶湧進她腦海裡,她反感的背過身子。
「我有沒有提都是你的過去,何必逃避?」他斜睨她一眼,沒有絲毫安撫她的意思。「算了,你早點睡吧!我回去了。」
她沒理會,只是悶在被子裡靜靜流淚,連要提醒他去電信局替她裝電話的事都沒說。對她而言,成長的過程何其艱辛與痛苦。
從懂事開始,她就是一個身經百戰的偷兒。偷路人皮夾,偷生意人的錢,偷擺攤販的辛苦錢;偷吃的、偷喝的,只要紀媽一聲令下,她就得偷。
她是那麼的早熟,從小就懂得看人臉色,知道如何增進偷竊技巧來搏得媽媽歡心;為了在眾兄弟姐妹中得到好地位,她還學會如何適時的將偷來的東西分給其他人,而不是一人居功。
比其他人幸運的是,媽媽竟然肯讓她去唸書。她覺得她聰明,是個人才,不唸書太可惜;但卻要求她唸書之餘收入不能有所短少。於是一路走來,她比任何人都辛苦。不愛唸書的人覺得她可憐,想唸書的人羨慕她可以去上學,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念這國小、國中,讓她承受了多少的排擠與欺壓。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偷兒,沒有人會當她的朋友。
好不容易離開了偷兒之家,她只想擺脫所有不愉快的記憶;但不知怎的,她心裡偶爾還是會想念紀媽和其他大伙們。
十七歲的她,徘徊在矛盾的十字路口,愈來愈迷惘……
☆☆☆
一處位於半山腰的破舊矮屋裡,紀南風神色緊繃,眉心深鎖的坐在一張把手椅裡,不斷的抽煙,煙霧瀰漫了整個室內,不禁教突然走進來的人誤以為是不是失火了。
她坐在那兒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從外頭天亮到天黑,她也把一整包煙全抽完了。
「媽媽……我們回來了。」幾個年約十二、三歲的男孩、女孩,怯怯的走進屋裡。
紀南風也不理會,兀自沉思著,像沒聽見他們的聲音。
他們相互看了幾眼,知道媽媽八成又在想念小芹姐姐了,於是一個個乖乖的將今天偷來的皮包和零錢,全數放至她身旁另一張椅子上,然後魚貫轉身,打算回自己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