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蘇荻
「顏鈺典!」莫嶼嫻終於壓抑不住的怒喝。「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前前後後已經給了你五十多萬!你不放過我,還來偷我的車!你——」
「噓!」他安撫的輕輕按住她的嘴唇。「半夜三更的,把別人都吵起來看戲那可不妙;更何況,偷你車子的人可不是我。」
「不是你會是誰?!」她激動異常的揮開他的手。「一開始就說了好聚好散,你卻死纏著我不放,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要錢!現在的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想怎麼樣?!」
「可憐的嫻兒,原來你已經被我搾得半點都不剩了。」他惋惜的摸摸她的頭髮,但又被她忿怒的推開。「可是我最近欠了人家一屁股債,怎麼辦呢?」
「那是你家的事,不要來煩我!」莫嶼嫻極端痛恨的甩頭就走,還把礙事的高跟鞋拔下來拿著走。
「嘿!」顏鈺典不慌不忙的趕到前頭擋住她的去路。「你想去哪?半夜三更坐計程車可是很危險的,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請你走開!」她看也不看的轉身又走。
「別這麼冷漠嘛,我剛才的話全是開玩笑的,你大人大量,不要跟我這個小人計較,好不好?」他好聲好氣的一再跟著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對於這個欺騙過她、玩弄過她的男人,她是不可能再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如果你把車子還我,我就不和你計較!」
「都說了車子不是我偷的,怎麼你真不相信?」他無辜的攤開手。
「你再繼續裝傻沒關係,反正遇上你這個無賴,我認了!車子你要就給你,總之我不想再看到你!」她惱羞成怒的再度拉高了音量。
「好好好!別動那麼大肝火好嗎?」顏鈺典有些挫敗的退後幾步。「我知道過去的我沒讓你留下一點好印象,那全是因為當時我確實欠了不少錢;現在我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給我一個機會做給你看,好不好?」
也不管是否會踩到石子或玻璃,莫嶼嫻朝著大馬路跑步起來。
她快要瘋掉了!所有的疲倦早已蝕去她體內僅存的力氣,她一直跑一直跑,腦中過往的回憶快速閃過。
當初,她拋棄夏牧威選擇了這個壞得頗具吸引力的男人,直到被他騙得分文不剩才恍然醒悟,這個男人口口聲聲說愛她,其實只是為了錢。她多麼後悔傷害了夏牧威,多麼想回他身邊去,可這個男人卻再次出現。
「啊——」
驀地,一陣錐心刺骨的痛楚自腳底傳來,她直撲倒地滾了數圈,多日來的疲憊與洶湧而至的痛楚淹沒了她……她沒了意識,一時昏了過去。
☆☆☆
她想她是來得早了些,看看手錶,才九點半而已,離上班時間還有整整三十分鐘;她也沒想到公車會這麼準時,又一路順暢沒塞車的順利抵達。
不過從店門口望去,似乎有人來得更早。她不禁鬆口氣,慶幸自己不必站在外頭眼巴巴的等。才剛推開門,一張熟悉的臉便轉了過來。
「嘿,你來啦!」芸姐聲調愉快的打著招呼。
「早安!」她禮貌的回應。
「真是個好孩子,正好我能先教你一些基本事項。」
今天芸姐化了個粉橘色調的彩粕,很淺很淺,舒服得像日落時的夕陽一般。
「嗯。」
芸姐頷首帶她走入一間隱密的員工休息室裡,裡頭保持得相當乾淨,所有私人物品都擺放得有條有理,五、六張軟皮椅子並列置於一角,還有一張圓木桌擺在中央。
「這邊的櫃子可以讓你放自己的東西,這是更衣室,如果不想穿著制服上下班,你可以穿便服來再換;另外,這邊的桌椅是咱們吃飯休息的地方。最重要的,這邊有個打卡鐘,每天上下班都要記得打卡,一個月內忘打卡超過三次要罰一千塊,懂我的意思嗎?」
「懂。」
「來,這制服先麻煩你換一下,我待會兒會告訴你標準儀容。」芸姐將一整套全新的制服交到她手中。
蔣郁芹一邊回想著那天見到的模樣,一邊走進更衣室裡將衣服換上。
「真可愛的衣服。」她喃喃念著,低頭摸摸領口有旗袍結的地方,玫瑰般的粉嫩色彩活潑又俏麗,無袖設計深具年輕氣息,底下搭著小碎花的短裙,感覺上就像是電動玩具裡的中國娃娃。
芸姐見她換好了衣服,眼睛跟著一亮。
這女孩兒模樣生得真巧,雖然胸脯不大,但整體比例算是十分勻稱。
「來!這雙木屐是你的,穿穿看尺寸合不合!」
她新鮮感十足的將腳套進紅色夾腳木屐裡,沒想到完全合腳,她開心的咧嘴一笑。
「哇,好好玩的鞋子喔!」
「是很好玩沒錯,不過剛開始穿這走路會很不習慣,你在收送東西時可要多加注意。」
「喔,我知道了。」
「還有,我們這兒的姑娘都要把頭髮紮成兩條辮子。」芸姐將兩條麻繩似的緞帶給她。「不過,你的頭髮過肩又不夠長,只要綁成兩邊就可以了。」
她一邊點頭一邊動手綁頭髮,正前方牆上就有一面大鏡子,鏡中的自己活脫脫像個古時候的小丫環,亂討人喜歡的!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這青澀稚嫩的臉龐和過分早熟的身心已是不符。
「不知怎麼的,芸姐看著你,就覺得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聽到芸姐感歎的說了這麼句,蔣郁芹有些怔仲的回轉過身。
「我?」
「我想,你也是逼不得已才出外謀生的吧?你這個年紀,應該還在學校唸書的,不是嗎?」芸姐語重心長的深深注視著她,眼中還多了點憐惜。
她黯然的輕輕垂下眼睫,緩慢而憂傷的點點頭。
「勉強念完國中就沒再念了。」
「家裡因素?」
「嗯。」通常這種私人的事,她不會讓不熟的朋友探究,但芸姐的關心讓她無所防備。
「當年,芸姐我也是念完國中就到工廠去當女工,努力了三年,十八歲才進了補校念高中,死拚活拼的弄了張畢業證書,現在想想那份毅力,連自己都覺得可怕;如今回想起來,一切還是值得的。雖然一紙文憑不能代表什麼,總算也對辛苦養育我的姐姐有
「芸姐一直到十八歲才念高中?」她睜大了眼。
「是啊!我們那年代沒唸書的人很多,像我這麼老還拚命求上進的少之又少,是自己選擇的路就要無怨無悔,至少我沒白活。」
蔣郁芹一時間沉默起來,許多想法在她腦子裡千回百轉。
「好好的在這裡做,如果有心唸書,明年重考都還不遲!」芸姐給了她一個支持而鼓勵的笑容。她有些感動,鼻腔內迅速湧進一股酸意。她大力點頭,重新起振作精神,燦亮著眼,發自內心的微笑迎接這嶄新的一天。
☆☆☆
人的一生總是要面臨許多挫折與試煉,偶爾也會面臨大大小小的困境與窘境。
躺在這張曾經熟悉、溫存的床被裡,她此刻的心情卻是如坐針氈的不安與羞惱,意識到腿上的傷口一旦牽動便疼痛不已,她只能掙扎的瞪大眼看著眼前可惡的男人。
「肚子餓不餓?我煮了泡麵。」顏鈺典走近床邊,滿臉的汗水加上頭髮有些凌亂,似乎在廚房裡奮鬥過一段時間。
她掀開被子準備下床,看到膝蓋、小腿、腳底板都經過包紮處理,她咬著牙不願因著疼痛而認輸,但他卻動作利落的抓住她停留在被上的手。
「嘿!你被酒瓶碎片扎得兩條腿傷痕纍纍的,如果還這樣輕舉妄動,恐怕會阻礙你日後的模特兒生涯。」
「大不了去動個手術,也好過和你這個無賴在一起!」她怒火攻心的將手抽回。
「你說得對,我是騙子、是無賴、是大壞蛋,你想走儘管走。不過,你的腿傷真的很嚴重。」顏鈺典的表情嚴肅了起來。「至少,我可以幫你打電話找人來接你。」
「如果你真是個好人,就該送我去醫院,而不是私自把我帶到你住處!」
「那是因為昨兒個半夜我急得找不到醫院,以為你有摔到頭,等到發現你的打呼聲大得嚇人,才放心的把你帶回這裡,等天亮才找了個診所替你包紮檢查。」
聽到「打呼聲大得嚇人」這幾個字眼,莫嶼嫻的雙頰脹得通紅,一下子說不出辯駁的話來。雖然她是因為連日來的疲憊所造成的,但還是丟臉得很。
「你信不過我也罷。總之,這回我自認問心無愧,其它的,你自己看著辦吧!待會我就要趕去上班了。」在他吊兒唧當的口吻中,還透露些許的莫可奈何。
她不吭聲,見他鑽進廚房裡鏗鏗鏘鏘忙了一陣,才端出一碗冒著熱氣的湯麵來。
曾經,她也在那小小的空間裡親手煮魚湯給他喝……搖搖頭,回想起過去她仍感覺荒謬。
他小心翼翼的將湯麵放到床邊矮桌上,在她伸手可及之處;此時,他突然緊張的望了眼手錶,發覺快趕不及上班,他趕緊匆忙的翻著衣櫥找襯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