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宋星帆
唐逸卻已走出屋外。
三更半夜的,他要去哪兒?方婉萱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原來他是去果園摘龍眼,又順道去竹林挖竹筍,看他熟練、矮健的動作,他一定常回來。
突然她有股好想加入的衝動。可以嗎?她用眼神詢問著。
唐逸不置事否,沒有贊成,也沒有反對,方婉萱即刻捲起了袖子來加入他的行列。
兩個人摘了好大一簍的龍眼,以及好幾棵鮮嫩的尖筍。兩個剝著龍眼殼開心地吃著,他們還打算煮一鍋竹筍湯呢!
這一座山全都是唐逸的,每一顆樹、每一株草。他要怎樣就怎樣。
其實他也不想怎樣,只是用來紀念死去的養父母而已。原有的鄰居早已搬走了,如今這兒只是一座空山。
只有唐逸和方婉萱兩個人暫時拋開了擾人的煩惱,忘形地沉浸在這山林的洗禮中。
***
天明時分已到,兩人都一夜未眠,像極了扮家家酒的小孩!
唐逸拿著相機準備去永和山拍日出,方婉萱也跟上去。不過,這一次唐逸拒絕了。訪談已經結束,他們的關係該終止了。
方婉萱心裡一陣落寞,她原想同他一起拍完日出,一同再去捉毛蟹,陪他一起再走一遭童年時光,但她被擋了住。唐逸的心門已關了上,她無從進入。
「那至少讓我為你拍幾張照片搭配訪問!」她在說謊。她無非也是想留下一些紀念,留住昨夜那種心靈神會。
「我只拍人不讓人拍!除非——」唐逸又吊她味口。
「除非什麼?」方婉萱太容易回應他了!
「除非是和老婆拍結婚照!」他忽又嬉皮笑臉起來。
這擺明了是在吃她的豆腐,抑或是在「暗示」什麼?
方婉萱的心猛然一跳,她如果這樣就退縮了,那她和唐逸恐怕再也不會有交集了!她大膽迎向他的目光,決定孤注一擲——「那你看我有這個榮幸嗎?」方婉萱緊張得微微發抖。
唐逸低頭思索著,她是認真還是在和他開玩笑?
過了一分鐘後,他才不著痕跡淡淡地說:「我是一個不會為女人而改變的男人!」
他沒有正面回答。換言之,他不可能為了方婉萱而改變他的行徑。
他的為所欲為,已經是他慣有的風格了。
方婉萱等於是被「拒絕」了,她訕訕地笑了笑。是她自討沒趣,她以為「愛」
的力量可以化解一個人心中的「恨」,她以為「愛」可以舔拭過去的傷口,她以為愛可以讓他改變。
「他不是不能這麼做,而是不願!」是她猜錯了嗎?
***
日出的太陽是柔和的,但這微微的光芒今晨卻刺痛了方婉萱的眼。他大踏步迎向朝陽而去,卻將孤獨的背影留給了她。
方婉萱和他走著相反的方向,他上山頂,她下山坡回台北。兩個的距離越拉越遠。方婉萱猛然回過頭來,想起唐逸「告別」家中赴學的情景——唐逸怕再也見不到養父,所以猛揮他的手……此刻她完全體會他的心,有些話總來不及說出口。她也對著山頂揮著手,他看見了嗎?
唐逸看到她在揮手嗎?
不斷地問自己:「我愛唐逸嗎?」愛他是必須連他的「缺點」也一併愛進去。
「再見——」山谷有著回聲,一遍又一遍的,像是她無奈的呼喚。
她沿途往下山的路而去,沒有再迷路了。她走過了來時路,走到了公車站牌,坐上了今早頭一班的公車。公車上只有稀稀落落幾個人,一直到了鎮上,人才多了起來。
她倚著車窗而坐,她的心卻仍留在山上。
「窗外的嘈雜聲,已漸漸地抽離了原有的距離,彷彿來自不同空間的聲響般,是那麼的空寂與飄緲,只因為——在我的思緒中……正思念著那讓我意亂情迷的男人。」
為了你;唐逸。方婉萱在心中默念了一道詩給唐逸。
一個從「童年」之後就活在「孤寂」中的男人,方婉萱可以釋懷唐逸的所作所為,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姑息下去。如果一直用「恨」來做為為惡的借口,那太說不過去。方婉萱坐公車回到台北,她真想再從頭來過……***
「輕輕呼喚你的名∼寶貝輕輕地——讓你充塞在我的言語中,在我的思緒中,也棄塞在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裡此時,我知道了,我是愛你的!是,我愛你——在時間的洪流中,與時間共久遠。」
唐逸沒有拍日出,因為他沒有心思了。
他的心思全被方婉萱打斷了,彼此都在心中為對方譜了一首情詩。可是全然不知對方也心有靈犀。
唐逸如果為了「愛」方婉萱,而拋棄從前的種種行徑,他最終會快樂嗎?還是兩人只會不斷地折磨傷害對方下去?
「攝影」才是唐逸生命中的第一順位,愛情不是。
他再度拿起相機,開始聚精會神地拍起日出美景。
拍完之後,唐逸彷彿打了場仗似的虛脫。因為他身上每一個細胞、每一條神經都在提醒他:他愛上了方婉萱。他終於知道「愛」的滋味了!可是他卻不能愛——他們兩個人再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的,不如早點抽身。要讓一個人不再愛另一個人的方法,除了遺忘就是仇恨。或許唐逸該讓方婉萱繼續仇恨他下去。
***
回到了童年舊屋,唐逸望著裁縫機發呆良久。
他原先一直不懂,養母為何而哭。既然挨養父罵為何又跟著他去耕作。因為「愛」嗎?
愛讓一個人逆來順受?養父的脾氣一直陰晴不定,他的情緒完全左右了這個家。
養母因為愛而包容這一切,這是犧牲、忍受,抑或是心甘情願?他不要方婉萱也做這樣的女人。
唐逸不適合方婉萱,他們兩人都太自我了。
太相像的兩個人,只會互相傷害對方而已。唐逸背起相機,離開「家」,多年的心願他終於完成了。
唐逸走到了山腳下,抬頭往上看去。
「它是我的了!我做到了。」他告訴自己。他「征服」了一座山,也「征服」
了過去,他要再攀向另一個山頂!
唐逸瀟灑而去,天空一朵朵飄逸的雲尾隨著他。
不是他狠心,而是他不想方婉萱日後更加傷心,原諒他吧!
***
唐逸回到台北的第一件事,就是完成未盡的任務。他要讓方婉萱「明白」,他永遠不可能是她想要的男人。
徐祖芸的「相片」風波,該做個了結了,他暗忖。
第六章
「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對成?。飄泊亦如人命,雲繾綣,說風流。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歎今生誰捨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徐祖芸大小姐出口成詩,一首林黛玉的「唐多令」,外加黛玉葬花的姿態,她真的餓得發昏了。走起路來像漫步在雲端。
為了唐逸,她一心一意要擁有苗條的玲瓏身段。
方婉萱看了直搖頭,怎麼有這種傻女人。
徐祖芸仍沉醉在夢幻之時,突然間,一個天霹靂——一本密封雜誌掛號寄給了徐祖芸,是一本新創刊雜誌的試閱樣本,取名為「浪」雜誌,內容全是養眼的清涼照。
徐祖芸酥胸微露的性感照,正大咧咧地被刊登在上。
徐祖芸臉色刷地發白,本來就已經餓得蒼白的臉更加沒有血色。這下慘了!她上了類似「閣樓」的花花女郎,裡面的尺度雖然不至於全裸,但也夠嚇人了。
徐祖芸整個人呆掉了,不是說用錢就能解決的嗎?
現在震驚得哭都哭不出來,這……叫她以後怎麼嫁人?
她的身子搖搖欲墜,這下子要學黛玉焚「書」了。
方婉萱搶過「浪」雜誌來,她不只是憤怒,簡直是痛心疾首。唐逸不但積習難改,而且是變本加厲,簡直壞到不可救藥了!
「別怕!這只是試閱本,這代表警告——」方婉萱安慰著徐祖芸。「別擔心,他只要錢而已。」這個唐逸冷熱無常,叫人捉摸不定,現在他又耍出新招了。
「怎麼辦?我寧可上『花花公子』還可打打知名度,像喻可欣、鍾真一樣!」
徐祖芸大禍臨頭仍不忘消遣自己一下。
方婉萱氣得握緊拳頭,真想一拳打在唐逸那高挺的鼻樑上。
***
「花田」小屋位於重慶北路和長安西路的交叉口附近;也就是上回方婉萱和唐逸「談判」的地方。
這一次徐祖芸也跟來了!她也想坐在鞦韆椅上。
「兩個人一起坐鞦韆承受得了嗎?」方婉萱問著女服務生。女服務生依然是上回那個,她今天綁了個馬尾巴。
「沒問題的!」女服務生打了包票。
「我今天要吃特級全餐!」徐祖芸立刻嬌嗔大叫她不減肥了。
「我也是!」方婉萱也要填飽肚子才能打一場硬仗。
「坐這邊,待會兒才可以完全看清他的模樣!」吃著「蔥油雞」,就不知待會兒帥哥駕臨她態度還硬得起來嗎?
方婉萱細嚼慢咽,今天談不出結果可就後患無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