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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文 / 司徒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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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佔地遼闊的墓圈取代了當初的茅屋荒田,精心建造的南夏貴族式墳塚沉默地立在晚風之中,彷彿在向她抗議強加在它身上不該有的「尊榮」。

    杜海棠懷抱著琵琶,怔怔地跪在墳前,內心百感交集。

    雖然孛古野沒說,但她知道墳是他派人來修的,以這樣大手筆的奢華,絕不是她那怯懦的駙馬親爹膽敢做下的。

    娘一定很不開心吧?

    縱然孛古野是依南夏傳統古制修築墓園,但他們杜家並不是南夏貴族,而是烏焱國戚——她爹娶了烏焱國公主,她則嫁了烏焱國王爺——這樣的死後殊榮是可恥的。

    幸好……

    「娘,咱們和烏焱國就快不打仗了,以後也不會有人笑咱們家是叛國賊——」

    「天真!」

    天外飛來的一聲冷嗤打斷杜海棠的喃喃祈語,她訝然回頭,一抹淡青色的身影自樹梢上飄飄落下。

    來人白臉、鳳眼、劍眉,並有著一身自絕於紅塵俗世外的冷然氣質。杜海棠謹慎地往後退了一步。「你是……」

    「在下冷守誠,奉石將軍之命前來拜見王妃娘娘。」冷守誠微笑拱手。

    「石將軍?石將軍不是還被軟禁著嗎?」杜海棠直覺地問。

    冷守誠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他已可以斷定她是一株被細心驕寵的花兒,稚嫩天真毫無心機可言,不過話說回來,這樣的丫頭片子應該是很容易對付的吧?

    「不是石天忍將軍,是石天毅將軍。」他遞出拜帖,臉上掛著溫文有禮的淺笑,但笑意並未達眼底。

    杜海棠看過拜帖,仍是無法相信大名鼎鼎的石天毅會派人來找她。「軍爺是為了石天忍將軍的事來的嗎?」她想將拜帖遞還,「朝政上的事我管不著。」

    冷守誠並不接過,「聽說潘王爺對王妃百依百順,連祖宗家法都可以不顧,區區朝政小事,王妃怎麼會管不著?」

    在孛古野滴水不漏的保護下,杜海棠少與外人接觸,因此雖知道冷守誠是在諷刺她,卻不知該如何接口,只是窘得滿臉通紅。「我……我不是……唉,冷軍爺儘管請石將軍放心,他們待石天忍將軍極好,一旦兩國和約議成,將軍便可回國。」

    冷守誠冷冷一笑,「娘娘知道烏焱國擬定的草約內容嗎?」

    杜海棠搖頭。

    「烏焱南夏兩國約為兄弟之邦,以羊鬼坡為界,這是石將軍目前駐軍處。南夏歲捐白銀五萬兩,殼四千石,這大約是我國歲收的十分之一。這些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他們還附了一條秘約:石天毅將軍的腦袋。」

    「你騙人!」杜海棠怔了一下,才大聲道:「既是才擬定的草約,又是秘約,你如何能得知內容?」

    冷守誠微微一笑,「天底下的事只要肯睜開眼睛看,沒有看不到的。」杜海棠隱約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心中微感不安,猶豫了會兒才問:「石將軍希望我看見什麼?」

    「金刀蠻子。」

    「誰?」

    「兀納翰海·孛古野。」冷守誠顯然沒料到她會連南夏人給孛古野起的別號都不知道,著實愣了半晌才回答。

    「孛古野?」

    「娘娘,該用膳了。」園外突然傳來納敏的聲音。

    冷守誠臉色一變,壓低聲音吩咐道,「要她走。」

    雖然她為了顧及亡者心情,要求孛古野命令烏焱國借的侍衛奴僕不得踏人思親園,但孛古野仍在周圍埋了重兵,冷守誠能溜進來已屬僥倖,若是正面對壘,勢必討不了好,因此依常理而論,杜海棠其實是沒必要聽他的話的,再說冷守誠對她的態度也不甚有禮,為了自身安全,她能利用這個機會脫身最好。

    但杜海棠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怎麼的,竟傻傻地點頭。

    「我不餓,你拿走吧。」

    「不行啊,王爺要知道了,會生氣的。」

    「生氣就生氣,反正我不吃!」

    「但娘娘——」

    「你再不走,換我要罰你了!」

    「是,奴婢知道了。」

    納敏的腳步聲慢慢遠去,杜海棠回眸看

    向冷守誠。「我知道孛古野不該奏請隆慶皇帝禁說南夏語,但這必定是他經過深思熟慮才下的決定,你不能因為他一項不利於我國的作為,便斷定了他與秘約一事有關。你瞧,他待我很好,我還是穿著南夏國的衣裳,他也從來沒逼我得學烏焱國語。」

    「他待你很好?」冷守誠冷笑,「除了禁說南夏國語,你可知道他還做了什麼令人髮指的事?你可知道有多少南夏國人死在他手上?你可知道烈焰城城破之日,血流成河,鋪屍為路,多少天倫為之夢碎?你可知道他查禁南夏國詩書,焚燬多少先人心血,坑殺多少耄老耆儒?他不是待你好,而是你眼盲心愚,自甘為奴!」

    冷守誠每說一句,杜海棠的心弦便震一下。

    她知道孛古野是烏焱國的南征大將,她也知道他手握大權,能定人生死,然而這一切的「知道」,卻直至聽見冷守誠親口的指控才化成血淋淋的畫面,真實而刺眼。

    杜海棠揪著襟口,蒼白了臉,難以置信地喃喃說道:「不會的,他……不會這麼做的——」

    「你當真全不知情?」冷守誠狐疑地擰起眉。從探子口中,他知道孛古野嚴禁下人在杜海棠面前談論政事,但是他不曉得竟是執行得如此徹底,半點口風都不露。

    杜海棠搖頭,「他沒說。」

    冷守誠撇了撇嘴角,「沒說,可不代表他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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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指是輕視之意,左掌拍擊手背只是加重語意,不用也是可以。若是左手成拳就是——」

    「等一下。」孛古野對偃城耆老喊停,揚聲喚住捧著食盒從門外經過的丫鬟,「王妃用完膳了嗎?」

    納敏搖頭,有些畏懼地看著已經連續數天都繃著臉的孛古野,「王妃說她還不餓。」

    又是不餓!

    她是存心想餓死自己嗎?

    孛古野站起身,恭敬地朝老人打了一個長揖,「陳先生,今日就到此為止,謝謝你的指點,本王獲益良多。」

    「哪裡,這是老朽應該做的。」陳先生也恭敬地還了一揖。

    孛古野親自送陳先生出門,轉身便往思親園走去,納敏急忙捧著食盒跟上。「王爺,奴婢覺得王妃方才講話的語氣好像有點奇怪呢。」

    「是嗎?」孛古野凌厲的目光掃向思親園外正在換班的侍衛,雙眼微微瞇起。

    「是啊,王爺,這麼晚了,讓娘娘一人待在這兒不好吧?萬一教鬼給迷去了,豈不糟糕?」

    就怕不是鬼,而是人。

    孛古野勉強揚起嘴角,轉身接過食盒,「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納敏恭謹地行禮告退,孛古野提著食盒走向園門口。

    「王爺。」

    侍衛一見他,便將長槍收起,直挺挺地站著,孛古野卻只是朝他們微點了下頭,並沒有步入園門。

    「海棠。」

    園中樹葉花草搖曳,沒有傳出任何回應。

    孛古野心頭一緊,低問:「可有異狀?」

    「稟王爺,沒有。」侍衛大聲報告完,遲疑了會兒才說:「須魯說他與再上一班衛兵交班時,好像有看到一隻大鳥飛入園中。」

    「沒人去查看?」

    侍衛見他臉色鐵青,心下一凜,訥訥地解釋道:「王妃沒有喚人,而且偃城飛鳥本來就多。」

    孛古野點點頭,沒打算為難部屬,朝著思親園,揚聲再喚:「海棠,你該用膳了。」

    園裡依舊沉默。

    孛古野等了好一會兒,快捺不住性子衝入園中時,杜海棠的聲音終於傳出。

    「我不餓。」

    孛古野鬆了口氣,「多少吃一點,再說天晚了,你也該回府了。」

    「我今晚想睡在我家。」

    「不行!」孛古野想也不想,馬上打了回票。

    「可是——」她的聲音突然消失,晚風掠過樹梢,傳來沙沙聲響,彷彿人們正在竊竊私語。

    孛古野不安地擰起眉,悄悄向侍衛打了個手勢。「海棠,你再不出來,本主要進去了。」

    「不要,你答應過我不進園的!」她立刻提出反對,又再沉默了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我回去就是了。」

    不過是他們交談的片刻,孛古野調來的侍衛隊已安靜無聲地將思親園封得滴水不漏,弓箭手也已拉弓上箭就好定位,杜海棠一踏出思親園見到的便是這如臨大敵的陣仗,她嚇了一跳,轉身想奔回園中,孛古野馬上伸手拉住她。

    「你要上哪?」

    她的眼眶紅,鼻頭也紅,看他的眼神充滿敵意,他不得不懷疑,也不得不猜想……

    孛古野揚起手,想令侍衛人園搜查,杜海棠立即攔住他,「你答應過,絕不入園騷擾我娘清眠!」

    「那麼你老實告訴本王,圈中之人是不是石天毅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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