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司徒紅
「不行,你和你娘先回去。」杜興邦說道。
「不要!人家也要跟孛古野哥哥一樣,留下來陪爹爹!」
「嫣柔聽話。」孛古野蹙眉道。
杜嫣柔年紀雖小,也知道孛古野雖然平素待她極好,卻是惹不得的人物,於是嘟起嘴轉身跑回馬車上。
「姑姑慢走。」孛古野拱手作揖。
鐵蘭用眼神叮囑杜興邦小心,轉身也上了馬車。
孛古野用腳掃開地上的塵土,大刺刺地坐了下來,「你可以開始勸了。」
杜興邦遲疑了下,「微臣遵命。」
他抬手敲門,喊道:「鳳娘,你生我的氣不打緊,但好歹你也先讓我拜見爹娘啊!」
吵了這麼久,也不見杜家兩老出面,八成早就歸陰了吧!
孛古野皺眉,不明白杜興邦怎麼會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也想不透。
杜興邦並非沒想到這一層,只是沒聽凌鳳娘親口言明,他心底總是抱著一絲希望。但隨及凌鳳娘的怒斥聲卻狠狠地打碎了他的奢想。
「跪下!大聲地說:你爺爺生前是怎麼教你的!」
爹死了!?
杜興邦身形一晃,差點暈厥過去。
「爺爺說:『咱們南夏國的子孫,寧可餓死,也絕不吃烏焱國一粒米;寧可戰死,也絕不棄守半分國土』。」
杜海棠稚嫩的嗓音從門後傳出。
「好,你記得!為何還拿蠻子的東西?手伸出來!」屋內,凌鳳娘怒斥聲更大。
杜海棠不肯,「可是娘,舅舅都降了烏焱國,海棠只是拿了一點食物——」
「誰說他是你舅舅了?咱們杜家沒這種子孫!手伸出來!」
籐條打在皮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杜興邦的心頭也跟著一抽。
「你今日拿了蠻子的食物,明日呢?是不是就貪他們烏焱國的爵位、貪他們的榮華富貴,忘了你身上流著的是咱們南夏國的血?」
凌鳳娘罵得凶,籐條抽得更狠,杜海棠忍不住哭喊出聲。
「娘,海棠不敢了!別打了,好疼啊!」
杜興邦也急得用力拍門,「鳳娘,東西是我給她的,你別打她了!」
「不敢?你忘了你爹是怎麼死的了嗎?」
「嗚……爹是和蠻子打仗,戰死的。」
「鳳娘!」
「你別勸了。」孛古野攔住他,「她是罵給你聽的,你愈勸,她打得愈凶。」
「你爺爺又是怎麼死的?」屋裡的凌鳳娘又問。
「蠻子兵進城的時候,讓蠻子亂刀分屍而死。」
「你奶奶呢?」
「讓蠻子兵逼得上吊自殺死的。」
「那你還敢拿蠻子給的東西!」
籐條聲再起,杜興邦愕然收手,熱淚湧進眼眶。
孛古野瞅了他一眼,「你們南夏人都是這樣教孩子的嗎?」若真如此,他們烏焱國的軍隊就算踏平南夏國的每一寸土地,只怕也得不到南夏國人的真心臣服。
杜興邦不知孛古野心中所思,但見孛古野面露不豫之色,急忙跪了下來,「海棠年紀還小,等她進了公主府,微臣定會好好加以教導。」
「年紀還小?」孛古野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等她長成,要反我烏焱國,那可就來不及了。」
杜興邦一愣,「海棠是女兒身……」
「女子造反的能力可比男子要高上許多呢!」
「殿下?」
在他們烏焱國多得是武功比男人高強的女人,況且她們與小孩子親近,要影響他們的觀念是輕而易舉之事,孩童可是一國的根基呀!
孛古野皺了皺眉,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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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凌風娘打累了也罵累了,這才歇了手,但仍命令杜海棠跪在杜家兩老的牌位前,不准她上床睡覺。
杜海棠在外面跑了一天,又被狠狠打罵了一頓,也是疲憊至極,才跪了一會兒,酸澀的眼睛已慢慢合上,跪著打起瞌睡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聽見凌鳳娘喚她的聲音,她揉了揉眼睛,不是很清醒地叫道,「嗯,娘?」
「娘給你燒了熱水,快去洗淨身子。」凌鳳娘一改先前的氣憤模樣,溫柔地將換洗衣裳交給她。
「哦。」杜海棠迷迷糊糊起身進房,洗完身體後,神智清楚了,這才發現她娘拿給她的竟然是前年過年時做的新衣裳,她才穿過兩回呢!杜海棠揚高聲音,納悶地問:「娘,你是不是拿錯衣服了?」
「沒錯,你快換上,好出來吃東西了!」
一聽到有東西吃,杜海棠立刻手忙腳亂地換上新衣,衝出房門,「好了!」凌風娘微笑地向她招手,「來這裡坐著吃。」
「娘,這些是……蠻子給的啊!」杜海棠瞪著滿桌的食物,愕然地問。她娘就是問出她是收了蠻子給的東西,才會賞她一頓好打的啊!
「反正你收都收了,丟掉也是浪費。」凌鳳娘夾了一隻雞腿給她。
「真的可以吃?」杜海棠狐疑地問。
「快吃吧。」看來娘的氣消了。
杜海棠終於咬下雞腿,放大膽子吃了起來。
「這樣就吃飽了?」凌鳳娘見她才啃完雞腿便放下筷子,不禁奇怪地問道。
杜海棠望著滿桌的萊餚,嚥了嚥口水,「留點明天吃。」
「傻孩子,明天還有新的菜呢!」凌鳳娘又夾了塊雞肉進她碗裡。明天怎麼會有新的萊?
雖然她那蠻子舅舅看起來很有錢,可是今天娘這麼凶的趕他們走,他明天還會肯給她們東西吃嗎?
杜海棠滿腹疑竇,但又怕惹起凌鳳娘的怒火,什麼也不敢問。反正是她娘說吃完了沒關係,那她就吃吧!打她出生到現在,可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呢!
雖然杜海棠之前被打過的手疼得緊,拿筷子也不方便,她還是開開心心地捧起碗猛吃,直到滿桌佳餚幾乎一掃而空,她才放下碗筷,打了個飽嗝。
「吃飽了?」「吃飽了!」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吃這麼飽!
凌鳳娘擰了塊布巾為她拭嘴,「那娘帶你去一個每天都可以吃這麼多好東西的地方好嗎?」
「好呀!」杜海棠想也不想,立刻點頭。
凌風娘不禁失笑,「你這麼貪吃,娘真的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兒,不然你會像你爹一樣,受不了誘惑的。」
「像爹一樣?爹不是戰死了嗎?」杜海棠不懂。
「他沒有。不但沒有,還娶了個女蠻子為妻,生了個小蠻子。」
那不是說她那突然冒出來的蠻子舅舅嗎?
杜海棠一愕,沒注意到凌鳳娘原本輕撫她臉頰的雙手,已滑落至她的脖子上。
「他不認娘為妻,自然也不會認你為女。你是我杜家的孩子,南夏國的子民,不能受他這等侮辱。」凌鳳娘一字一字說得雲淡風清,十指卻慢慢收攏。
「別怕,娘一會兒就去找你了。」
杜海棠這才發覺她娘竟換上了一身白衣,也才發覺她娘是要置她於死地。她一慌,掙扎得更加用力,「娘!我不想死!」
「別怕,一會兒就沒事了。」凌鳳娘不理會她的抗拒,溫柔地輕哄,手指卻毫不留情地收緊。
「娘,我不想死……娘!」
杜海棠愈來愈難受,她掙扎著想告訴她娘,她不要吃雞腿了,她只想活著,可是胸口漲得像是要裂開,漸漸地,她的聲音發不出來了,慢慢地,她的眼前也黑了……
第二章
「皎月河才剛剛結冰,現在可不能行馬。」店小二說道。
杜海棠望了眼客棧外白茫茫的河面,柳眉微微蹙起,「哪兒可以找到鑿冰船?」
「您要鑿冰船,咱們後村多得是,可,夫人,這皎月河這麼寬,要鑿到可以行船,少說也得個把月,您不如在小店住下,待冰結實了再走,那還快些!」
那太遲了!
杜海棠摸了摸藏在衣襟裡的玉珮,他說過官府軍隊見了這玉珮,多少都得賣她點面子,但現在他人在獄中,這玉珮還有作用嗎?
去試試吧!心裡的聲音這麼對她說。
他要她無論如何,玉珮都不能離身,一定有他的用意。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幾時變得這麼客氣了?
要是他在的話,一定會用他那慣有的縱容眼神瞅著她,苦笑地這麼說。
打從他倆初遇開始,他便縱容著她的任性、她的固執、她的不識時務……
要不是本王,你這條小命死上十次都不嫌多!
他曾經很驕傲地告訴她,而諷刺的是,她根本無法反駁。
「烏炎國兵馬在何處紮營?」
「月尾坳。夫人,你問這幹嘛?你不是南夏國人嗎?」
話未盡,杜海棠巳拋下銀兩,上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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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在哭了。
孛古野無奈地睜開眼睛,瞪著客棧的房板。
夜不得好眠。
「娘,我不想死……娘……」杜海棠仍啜泣著。
孛古野歎了口氣,認命地披衣起身。
誰教他的房間就在她隔壁,誰教他的耳力如此之好,誰教他是烏焱國人民口中最宅心仁厚的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