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司徒紅
真不知該說他傻,還是該說他狠。
江寒瞪向斑駁的墓碑,心中暴氣不平,卻不敢罵出半句污言穢語。「你有這個誠心,那女人還未必信你!」
「錯,她信我。」玄玉揮開翠色綢扇,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她要我回東北接古鷹位子。」
將來道源登基為帝,若是孝順便罷,若是想一不做二不休,連楊婉一起除去,還得顧慮著她統領天下第一邪教的女兒。
江寒嚷起眉頭,「你要聽從她?」
成為五毒教教主,等於宣告她這一生都換不回女裝,永遠會被人識為該死的妖邪。
玄玉沉吟不語。
江寒怒氣更熾,「玄玉,你今年十六了,京裡的姑娘在你這個年紀沒嫁人的,也都有婚約了!難道你要這麼一年拖過一年,拖到那女人嚥氣了,才算完成師父的遺願?才可以脫下這一身礙眼的黑衫?」
她也想摘下面紗換回女裝,也想像其他女孩子一樣穿上鳳冠霞帔風風光光地出閣,嫁給心愛的人。但是……
玄玉搖著綢扇,長長的睫毛覆蓋住眼中翻湧的思睹,「其實這樣的日子,過慣了就沒什麼了。」
她沒給江寒答話的機會,話聲才落,身形一閃,轉瞬間已飄遠了。
飛奔在林間,玄玉幾乎足不點地,連落葉都來不及沾在她身上,唯有東方漸升的明月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出了竹林,來到湖邊。
玉足突然在湖邊立定,玄玉瞪著水面上的倒影,好半晌過後,才深吸口氣,「啐!我才不哭呢!有啥好哭的?」
她一轉身,正要回去暫居的竹屋,腳下突然一絆,幸虧她應變迅速,立刻回覆平衡,才沒跌個狗吃屎,但,一張美顏已羞惱得紅透了。
她粗魯地踢了踢地上的人。
「喂!你躺在這裡幹嘛?吃飽沒事幹,想害人跌倒啊?」
半天等不到回應,玄玉好奇地蹲下身子,「真的動也不動的,死了嗎?」
突然,他嗆咳一聲,一柄長劍朝玄玉的面門擊來。玄玉駭了一跳,反射性地揮了開舌,那人經此一震,勉強撐起的身子又跌回地面,痛得他呻吟出聲。
「痛死你活該!誰教你打我!」玄玉啐了一口,拉起他的手腕診起脈來,喃喃自語道:「還真的中了焚魂炙魄針,若是谷石他們下的手,怎麼會讓你闖到這裡來?」
她每年來湖州掃墓賞荷,都居於此處,是以這附近布下了五行八卦的陣式,加上五毒教湖州分舵就在左近,沒道理此人中了五毒教的焚魂炙魄針,還能闖到此處。
玄玉疑惑地擰起眉,不經意地低下頭,忽然心頭震了一下。
這男人長得挺好看的嘛。
他的五官輪廓深刻,線條剛勁,兩道劍眉斜飛入鬢,雖然渾身是血,卻仍然英氣逼人。
玄玉一時興起,撕下衣角,拿到湖水中濡濕,再輕輕拭淨他的臉龐。
冰涼的湖水洗淨他的臉,也洗去了意識中的燥熱,狄霄緩緩地睜開眼,不由得震懾住了。
世上居然會有男子俊美如斯,芙蓉般的面容黑紗半掩,美麗與陰邪同時彙集,聖潔與魔魅同時並存,他該是狐,該是仙,不該是人間所有,更不該是男兒身。
「你是個姑娘?」他怔問,覺得自己仍在夢中。
玄玉一愕,突然笑了,「敢將本人人稱『姑娘』的,你是第一人!你叫什麼名字?」
狄霄似乎被她鑼鐵相擊的奇特嗓音嚇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道:「在下狄霄。」
狄霄?!
玄玉聞言臉色微變,目光落在他身邊泛著刺眼銀光的鋒利寶劍——辟邪劍。
他其是狄霄!
江湖上傳言狄霄的家人在二十年前全死在五毒教手中,只有他一人逃出,而後為賽華佗元傲風所救,從此他忠心耿耿讓持元傲風,即使成名之後,亦不改他護衛本分,而對於五毒教,他則是恨之入骨,據說他曾誓言誅盡天下五毒教徒,此人留不得!
玄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玉手覆上他的天靈蓋,「我叫玄玉,很高興認識你,可惜,這麼快就要跟你道別了,祝你一路順風了。」
他居然是玄玉!
以陰狠聞名江湖的五毒教總執法當然不會是女兒身,可是他竟然會因為玄玉的美貌,而失了防衛,輕易被他制住要害!
狄霄半是惱恨自己,半是痛恨地瞪著玄玉。
玄玉不以為意地迎視他不甘心的目光,綻出一朵邪美無雙的笑顏,「想殺我?下輩子吧。」
內勁正要送出,忽然遠方傳來角螺聲,玄玉一笑,玉手又收了回來,「我的手下來了,我把你送給他們,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可是我一向不喜歡讓他們太高興,你說這該怎麼辦才好?」
狄霄沒有回答,只是瞧大盛怒的雙眼。江湖人說玄玉是五毒教中行事最晦澀毒辣的人,才能年紀輕輕便坐穩五毒教總執法的位子,可恨他身負重傷,不能手刃玄玉,替武林除害,為親人報仇。
「這麼吧,我就多留你一會兒好了。」玄玉站起身來,知道來人已到樹林中。「你們就待在那兒,別過來了。」
「是。」粗豪的男聲響自林間,「湖州分舵主谷石,率副舵主盧三並麾下堂主特來向大人請安。
「免了!今年湖州的荷花開得好,我才多盤桓了幾口,可不是要你們日日來打擾我的遊興!」
「大人,屬下是有要事稟奏!」谷石恭敬的道。
「說吧!」
谷石叨叨絮絮地說起早些時辰的一場行動,玄玉站礙腳酸,於是曲腿坐到狄霄身邊,半瞇著眼聽谷石說話。只見狄霄的眉頭愈擰愈緊,服中的怒火愈燒愈熾,玄玉感覺到他高張的怒意,托著凝腮,斜眼觀他,「你也想說話是不是?」
她從衣袖裡摸出一顆綠色菜丸塞進狄霄嘴裡。
狄霄只覺一股清香由喉頭滾落腹中,不一會兒已能發出低啞的聲音,「妖邪!不許你傷少爺!」
林中的谷石似乎愣了-下,「大人,你說什麼?」
「我沒說話啊,你繼續說吧!」玄玉笑了笑,俯身看著狄霄,壓低了音量,「我玄玉這輩子最恨有人叫我妖邪!」
「現下千疾醫書等於是囊中之物,只要大人一聲令下,屬下率眾兄弟一道前去,諒那霍草兒不敢不交出醫書!」林中的谷石說道。
玄玉眼中閃過殘忍的邪氣,「元傲風和霍草兒呢?」
「中了金線蛇毒,藏匿在河邊草叢中,一時尋他們不著。」
「金線蛇毒?那也不必尋他們了,反正世上能解此毒肯不超過三人。谷石,你這件事辦得很好,不過——」她看著狄霄痛苦地閉起眼睛,嘴角陰邪的笑容未褪,聲色卻忽然轉厲,「你們是哪只眼哪只耳聽到我想要千疾醫書了?」
「屬下只是……只是猜想……」谷石立刻明白自己是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和手下一同跪下,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猜想我臉上的毒瘡,千疾醫書上定載有治法!」玄玉怒聲替他接完。
「屬下正是……正是……」
「閉嘴!我想要醫書,自己不會下手嗎?要你們多事!」
玄玉翻了翻白眼。
她一直被當成男孩撫養,直至七歲那年,古席突然覺得她的長相過於矯美,不似男子該有,派人用毒藥毀了她的容貌。
幸好她機智,只傷及左臉,後來學會了用藥解毒,便自己悄悄治好了。但為了避免麻煩,此後她極少見人,非見不可時,便將左臉化裝回膿瘡惡瘤滿佈的恐怖模樣,再覆上黑紗。心情好些時,便把黑紗拿下來嚇人,所以谷石等人只道她左臉無可救藥,才會興起千疾醫書的念頭,算來也是為她好。
他的語氣緩了下來,聶兵呢?
「在林外候著。」
「把他攆走,今後不許你們同地打交道!他今日能背叛歧貧門,引你們殺他師侄霍草兒,他日便也能背叛我們五毒教!」忽然想起那日聶兵曾找上門囉嗦,教自己用蝕心粉給打發了,怎麼今日仍活在世上害人?玄玉眉頭皺起,問道:「聶兵不是已經中了蝕心粉?」
「聽說是讓賽華佗元傲風救活了。」谷石恭謹地稟報。「元傲風和霍草兒湊了一道,想必千疾圖書早讀熟了。」
「嗯。」號稱無藥可救的蝕心粉教元傲風解開了。玄玉並不要,好多午的,她便已研發出解藥了,蝕心粉並不真的無可救孽。「都起來!」玄玉揮揮手,不打算責罰妄動的手下。
「謝玄玉大人。」林中悉悉卒卒傳來眾人起身的聲音。
忽然副舵主盧三建議道:「大人,元傲風和霍草兒放了不打緊,狄霄殺我弟兄無數,卻是非死不可。現下他受了傷,正是除去他的大好良機。」
玄玉噙著一抹邪笑,看回再度睜開眼睛的狄霄,「怎麼辦?他們要你死呢!」
狄霄別開眼,沒有答腔。
玄玉看著狄霄慘白的臉龐,月光下仍不掩他美男子的氣概,猶然英氣勃然,她忽然心生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