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水妹
反觀以仁義道德自居的漢人,終其一生汲汲營營,不外是追求名與利。表面上打著捍衛禮俗、彰顯教化的晃子,實際上也不過是為了爭名奪利來相爭互鬥而已!然而鬥爭當中的過程和對付仇敵的手法,往往又比直來直往的匈奴民風還要更殘酷上好幾百倍。結果那所謂的仁義道德,到最後竟只是淪為掌權者用來束縛人民、任其宰割的最佳工具罷了。
若兩族人民異地而處,身為一個漢人,實在不見得比匈奴人來得高尚,而匈奴人也不見得比漢人來得野蠻。」
高慶安頓了頓,又說:
「單于如今雖面臨劣勢卻猶不怯不亂,力止敗勢而極思圖強;行止凡事但求保全族人利益,卻從不思及自身安危榮辱,這正是你過人的雄才和氣度,別說其他爭位單于遠不能及,就是放眼當今人人自求苟安的大漢朝,也很難找得出能與單于匹比的人物。我相信,最終能統一匈奴分裂的,絕對非你莫屬。」
呼韓邪看得出高慶安在看似不羈的外表下,其實是個明理持正的人,但這樣的一番見論出自一個漢人口中,讓他既覺意外、又深為感動。
感動的是,高慶安未曾以漢人既有的眼光來看待匈奴人,他甚至清楚明瞭匈奴人純樸的天性,若不是心中毫無對匈奴人的歧見,又怎麼能看得如此透徹?
意外的是,他認識高慶安雖近一年,又蒙受他的救命之恩,但因他終歸為漢人,並未曾與他有過多的寒暄和深交,而這高慶安會知他如此之深,實在讓呼韓邪料想不到!
呼韓邪心裡動容,臉上仍一持平日的淡然態度。
高慶安重新掛上慣有的輕鬆態度,爽朗的大聲笑道:「正經八百的說這一大篇還挺累人的,不知道值不值得單于給我大大的賞賜?」
「你希望得到什麼賞賜?牛羊?女人?還是領地?」決寧將高慶安當成朋友的呼韓邪也以同樣輕鬆的態度問著。
「我只懂醫術,不懂放牧、領導,要牛羊、領地何用?至於女人……」高慶安露出個敬謝不敏的表情。「這種麻煩的問題,我從來不想!」
「難道沒有令你感興趣的?」高慶安和他的年歲相當,同正處於青壯之年,怎麼可能無慾無求!
高慶安拍著頭想了想:「感興趣的嘛……倒是有!」
「喔?那麼令你感興趣的是……」呼韓邪撇嘴一笑,他就不信高慶安做得到超凡入聖。
看在高慶安有恩於己的份上,如果他感興趣的是族裡的匈奴女子,一回到匈奴就立刻替他安排安排。
「是你的閼氏……」
呼韓邪正想著如何賞賜高慶安,但他接著出口的話卻讓他不得不臉色一變。
「你……對祈娜閼氏感興趣?」這人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竟敢當著他的面,公然宣稱對他的閼氏感興趣?漢人不總說朋友妻,不可戲!
高慶安愣了一下,隨即昂首大笑。呼韓邪會錯了他的意,江湖上號稱醫癡的他,怎麼可能對醫術以外的事情感興趣,更何況是匈奴王的妻子?
他還打算多行醫個數十載,可沒打算年紀輕輕就丟了小命!
不過他興起了個念頭,想捉弄一下這個老是硬邦邦的呼韓邪,他笑著問:「單于肯嗎?」
呼韓邪的臉色變得更難看!
雖然匈奴人以妻女為贈禮是稀鬆平常的事,但祈娜閼氏的地位是一國之後,就算要相贈,對方也得身份地位相稱才行!更何況祈娜閼氏也曾是他父王的閼氏——依匈奴人的習俗,當單于駕崩時,新繼位的單于可以接收前任單于的閼氏,除了自己的生母之外。
呼韓邪和祈娜的感情非常好,但那是對她有著如母如姐般的尊重,而非男女之間的情感。
當初父王剛過世之時,同樣自封為單于的郅支覬覦祈娜的美貌,欲接收她為閼氏,然而祈娜寧願一死也不願被以淫邪聞名的郅支所接收,才會要求情若母子、親若姐弟的呼韓邪將她收為閼氏,因此他們空有夫妻之名,並未有夫妻之實。
正因情誼深厚,除非祈娜自己願意,否則呼韓邪是不可能把祈娜隨隨便便的轉贈於他人。
高慶安決定放過一臉僵硬的呼韓邪,他大笑著說:「單于別想得太認真,我乃是個閒雲野鶴,一個人自由自在慣了,怎麼會要單于將您的閼氏賞賜給我?」
「那你……」聽高慶安這麼說,呼韓邪臉色並未稍霽。
高慶安咧嘴一笑。「我感興趣的是閼氏身上的怪毒!」
提到毒物,極度的認真又取代了高慶安眼中的輕快。
「這些年來我走遍中原各地,還以為天下間難有我救不了的命、解不了的毒,沒想到初次踏上關外,便遇上了令我束手無策的怪毒,當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所以你的興趣只是想解開閼氏身上的毒?」呼韓邪鬆了口氣,不過卻同時感到有些可惜。
像高慶安這樣的一個人,倒不失為祈娜的好對象。如果祈娜願意跟著他,肯定過得很幸福!當然,這也得高慶安有這個想法才成,但他醫癡一個……看來不太樂觀。
「如果我能取得嫦娥淚解去閼氏身上的毒,那我就可以研究出這當中相生相剋的道理,然後找出等同的藥材……」
「好了,我懂了……」呼韓邪被高慶安的藥經念得頭痛,他趕緊轉移話題:「說說令先師又如何知道有這奇花的存在。」
「有關嫦娥淚何以流傳到先師耳中,我不太清楚,但我親眼見過先師於十年前取得過一次……」他將手往前方一指,臉上也露出了興奮之情。「看,山頂之上真有師父提過的蒼鷹巨岩,應該就在那裡,錯不了。」
呼韓邪停下腳步,順著高慶安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不遠處的頂峰,聳立著一貌似蒼鷹的巨岩。
星月雖不明亮,但也足以讓他看見那巨岩底下的草坡上,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正俯在崖邊向崖下探首,幾乎有大半個身子都垂在懸崖之外,看來隨時都有掉落懸崖的危險。
「深夜裡怎麼會有孩子在這山上?」
「孩子?」
高慶安的夜視能力不若呼韓邪那般銳利,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看見呼韓邪所說的孩子般黑影,只是他並不能確定那黑影是否真是人影。
正想詢問呼韓邪時,只見他以強弩脫弓的身形,快速的往山頂上奔去。
「哎……等等我……」
王嬙俯在懸崖邊上努力的往底下瞧,可是這崖下的雲霧太濃,別說現在夜色漆黑,就算是烈日當空,把她的眼珠子給望凸了也不見得能看得見什麼。
她帶來的提燈因剛才一個不小心給掉落到山崖下去了,如今四周陰暗得讓她連想找塊凸石慢慢往下踏去也不可能。
「真可惡,沒事搞這麼多霧在這兒做什麼,賊兮兮似的見不得人啊?」
王嬙氣惱地咒罵著曾是她最愛的漫山雲霧,為了試圖破霧找到足以令她攀下崖的落腳之處,她不得不將身子更向外挪了一點。
「危險!」
寧靜的夜裡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王嬙給嚇得魂飛魄散,一時失去了平衡,小小的身子就直直的往山崖下落去。
「啊!救命啊……」王嬙捂著雙眼張嘴呼叫,心想著死定了,這麼個深山暗夜裡,哪來的人救她啊?
念頭還未轉盡,忽然覺得自己被人攔腰抱住,下落的身勢也立即止住。
嘩!真的有人來救她耶!
王嬙帶著崇拜的眼光轉向緊抱著她的救命恩人……
「哇——鬼啊!」
她就知道自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
一個高頭大馬又滿臉長毛的人,能在黑夜的懸崖騰空抓住她,不是鬼那是什麼?
對十二歲的王嬙來說,比起死亡那種遙不可及的感覺,深山的夜裡有鬼怪出沒的傳聞更讓她害怕。她拚命的拳打腳踢,說什麼也不能讓這隻鬼怪把她帶走。
「別亂動!」
抱著她的「鬼怪」傳出一聲暴喝,嚇得王嬙動也不敢再動,只敢捂著雙眼嗚咽地說著:「嗚……你不要吃了我……我長得很醜、不好吃……吃了我會消化不良……」
呼韓邪在千鈞一髮之際,握住了這掉下山崖的小娃兒,如今他一手抱著小娃兒,一手緊扣住凸出的巖壁已是很吃力,沒想到這娃兒對救命恩人的反應還真令人啼笑皆非。
「誰說我要吃了你?」他一面將腳步在山壁上踏穩,一面沒好氣的問著。
「嗚……別騙我了,你一定會把我吃掉……周嬤嬤說山裡的鬼怪最愛吃小孩……」王嬙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我不是鬼怪、更不會吃小孩!」呼韓邪大喝。
他長得很像鬼嗎?早知道會被這娃兒當成鬼怪,就該任這娃兒掉下山去算了,也不用弄得連自己都面臨進退兩難的局面。
「你……不是?」
王嬙從指縫中偷偷望向滿臉虯髯的呼韓邪,見他目露凶光的兇惡模樣,不禁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