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沈童心
「找人應該要到行天宮去的,」另一人道。「那裡才是真正的神明靈驗,有求必應!那野道士已經在我們這裡逗留好幾天了,因為來路不明,所以鎮上都沒人理他……」
「道士住在哪裡?」蘇曉溪深夜未歸,步天行已有些擔心,現在聽說和一個道士離去,不由得著急起來。
「在山丘上……」說話的人手指著東北方。「路不好走唷,大約要一個時辰……」
步天行聽完,邁開步子疾奔而去。
那兩人看了,不由得目瞪口呆。
「原來真的有武林高手……你看他跑得像飛—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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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行冒著雨,不曾稍停的一路奔至山坡,只見荒煙蔓草,夜霧彌天,他放眼望去,稀微的星光裡有一間小廟。
他輕身走近,只見廟門緊閉,簷下一張桌子,桌上—把桃木劍,一隻翻倒的花瓶,地上也有花瓶碎片四散。香爐裡輕煙裊裊,步天行隱隱覺得頭暈。
此時他心裡有數,將手一探,嗖地一聲,桌上的桃木劍頓時化成利刃,將香爐裡三支迷香削下香頭星火,隨即返身一腳,踹開了門。
聽到屋裡一陣騷動,他飛身進去,一個道士穿著單衣趕出來,抑著驚慌問道:
「大俠深夜造訪,有何要事?」
步天行也不答話,桃木劍向前一探,緊緊抵住道士咽喉。
「你……你……」道士大驚,說不出話來。
步天行只是瞪著他,逼著他往房裡去。
房間裡只有一張空桌子.蘇曉溪昏睡在地上的一塊木板上,燭光下的肩膀雪白,半掩的前襟裡,一片瘀飭若隱若現。
步天行不覺頭皮一緊。
初時以為是道士打傷蘇曉溪,但隨即明白,這道士沒這種功力。
「饒命,大俠,我什麼都還沒有做……」道士顫著聲求饒。
他帶著蘇曉溪走了一個多時辰的路回到這裡,又張羅這個張羅那個,好不容易把這鬼靈精的丫頭迷昏了,卻什麼便宜也沒撈到,就被人發現了。
步天行登時大怒,卻竟然不願意在蘇曉溪面前殺人,他扔下木劍,以手—拍,朝道士肩頭一掌將他打出牆去,這一下不會要命,但也廢了一隻手臂。
牆打穿了一個洞,轟然一聲巨響,把昏迷的蘇曉溪驚醒,她張開眼,步天行趕到她跟前,急問道:
「你有傷?!」
「看之下更是驚駭,她胸口碗大的瘀傷已近赤黑色。
蘇曉溪渾渾噩噩,下意識將衣襟攏緊,步天行瞥見她左腕上掛著紅線串著的琉璃珠。
那是他幼年時一直帶在身邊的物兒,怎麼會在她身上?!
「發生什麼事?」蘇曉溪定定神,又驚又羞,費力撐著身子坐起來。「道士呢?」
我來的時候,看見他把你迷昏在屋外,」避免尷尬,步天行稍微扭曲了一點事實。「他
見了我就跑,我廢了他一條手臂,把他趕走了。」
「我以為我很小心了……」蘇曉溪咬牙道。
「如果不是我有內力護身,也要著了他的道。」步天行柔聲沉穩地說,伸手拉住蘇曉溪右腕,想幫她站起來,誰知道蘇曉溪痛叫出聲,他這才發現她的右腕腫得和拳頭一般大,傷處泛著紅紅血絲。
步天行蹲下身,雙手握住蘇曉溪右腕,她想掙開又不敢使勁,只得連連搖頭,哀求地瞅著他。
「痛!不要!」
「你深吸一口氣……慢慢來。」他沉聲安撫。
蘇曉溪還是搖頭,她不能吸氣!
「你的手要廢了!」步天行輕喝,不像是在恐嚇她。
她只得咬著牙把手交給步天行。他小心地在她腕上摸索,知道手腕只是脫臼,於是引她說話,分散注意。
「你受了這麼重的傷,真不該這樣到處亂跑,是誰打傷你?」
「是黑衣人……」
蘇曉溪話才出口,步天行一手握住她的拳頭,一手按住她手臂,運勁一扭,只聽見喀地一聲,關節扭回原位,蘇曉溪痛叫出聲,身子一軟,又要重重摔回地上。
步天行伸手一扶,將她攬在自己懷裡,覺得她渾身輕顫?
「沒事了,接回來就沒事了……」他柔聲安慰說,撕下一條衣擺,將她的手腕一層一層的牢牢裹住。「暫時不能亂動。」
蘇曉溪知道該避嫌,但她一點力氣也沒有,蜷在步天行的溫暖裡,將頭靠在他的頸間,疼得只是喘氣。
步天行見她一手按著胸口,呼吸粗淺,知道她掌傷發作了,從腰袋裡拿出一個白色磁瓶,倒出一丸黑色藥丸放進她嘴裡。
「先把這個吃下。」
藥丸入口即化,片刻之間,蘇曉溪覺得通體清涼,胸口的掌傷也不那麼鬱結,她想這應該就是她爹爹曾經提起過的「九靈沉香丸」,若水山莊的獨門奇藥,取九種稀有藥草和花露煉成,珍貴不凡。
蘇曉溪不禁抬眼望著步天行。
「你……」讓我吃這麼珍貴的藥?
「覺得怎麼樣?」步天行一雙俊眸停在她臉上。見蘇曉溪面色漸漸恢復,身體也不似方纔那樣顫抖,他不覺放下心來,這時才猛然知覺到蘇曉溪香肩半裸的倒在自己懷裡……
方纔他是一時情急,將她緊緊擁住的……這是連他自己也沒料到的舉動。
這頑劣任性的姑娘,怎麼會這樣惹他憐惜?
步天行額上冒出一層薄汗,輕輕替她掩上衣襟,道:
「你受了這麼重的傷,為什麼還要到處亂跑?」
「我知道你喜歡纖纖,所以,我想幫你找回來……」蘇曉溪弱虛虛地說道。
九靈沉香丸果然有奇效,此時的她疼痛退去,疲累卻大舉反攻,她沉沉合上眼睛,一大部份的精神已在步天行的懷裡睡去,另一小部份,半夢半醒的,夢囈似地道:
「因為我也喜歡你……」
步天行沒聽見她的夢囈,卻明白她的信任與依靠,彷彿已經認識了他許久許久一般……
屋外輕雷一震,把他的驚詫也震得散落各處,雨水自天上狂肆奔下,而他擁著她的那雙健朗手臂卻沒有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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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步天行只有十二歲。
甩開山莊裡的跟班,一個人到樂山鎮的大街上閒逛,地點偏僻的燈籠鋪前,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揉著跟睛嗚嗚哭著,他正覺得好奇,卻見燈籠鋪裡兩個流氓走出來,還作勢要打小女孩。
「豈有此理!」步天行趕上前去,一見燈籠鋪裡翻桌倒椅,有如被搶一般,不由得怒喝
一聲:「都給我站住!」
「幹什麼,小兄弟?」兩個流氓斜睨著步天行。
「打爛的東西,照價賠償。」
「你是他們家裡的人?那你是自己送上門來討打!」
兩個流氓說完,拉開架勢就打,步天行卻沒有擺架勢,雙手往前一探,—套剛練成的扶風掌,使得有如行雲流水,一招未完,就把兩個流氓打得落荒而逃。
步天行追到門口,朗聲道:
「還有什麼話,儘管到若水山莊找三少爺說!」
這是他第一次和山莊以外的人過招。也是他生命裡第一次行俠仗義的作為。
兩個流氓走遠,步天行回頭望望那梳著一根粗黑辮子的小姑娘,她眼淚汪汪的抬頭瞅著他。步天行不知道該說什麼,把自己腕上一顆紅線串著的琉璃珠解下來。
「妹妹別哭,這個給你玩。」
小姑娘接過琉璃珠,緊緊握在手心裡。
琉璃珠不是什麼珍貴的玩意兒,但從那之後,就一直戴在這小姑娘身上,不曾拿下來過。為什麼呢?
天色漸明,步天行靠在牆邊,望著晨光裡昏睡的蘇曉溪,耳裡響起她銀鈴一般的話語——
「我看見你和你的丫頭好,我不爽快,就把劍盜走了……」
「劍是我盜走的,但我已安全送回到了你的手上……纖纖我也去找回來還給你使是!」
「我知道你喜歡纖纖,所以,我一定要幫你找到她……」
為什麼這些表白心跡的話他竟然一點也沒發覺?滿心以為是氣著了她,卻怎麼也沒想到,她那樣拼了命的尋找纖纖,其實都是為了他。
多年前一個無心之舉,在她心裡情根深種了?
他還不知道有這回事,她卻已豁出性命在待他……也虧她忍了這麼久,這樣重的傷啊……都怪自己見識淺薄,看不出這是哪個門路的武功,如果爹爹或是大哥在場,盜劍者便已無所遁形。
拼拼湊湊之後,步天行赫然發覺錯怪了蘇曉溪。
存心盜劍的不是她,是那夜和他交手的黑衣人;山莊的火也是那個人放的,只不過讓居中搗亂的蘇曉溪捷足先登了!黑衣人和自己同時發現茂陵寶劍在燈籠鋪,於是黑衣人暗夜奪劍,卻偏偏蘇曉溪抵死護劍,所以那人出手傷了她。
如果是這樣,那麼盜劍者至今仍以朋友的身份隱藏在自己身邊……到底會是誰!
幸虧那夜自己及時趕到,否則蘇曉溪此刻已是黑衣人掌下亡魂了。
「還給我,那是天行的劍!」昏睡的蘇曉溪忽然大喊,彈坐而起。
步天行趕到她身邊,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