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深雪
旁白是另一個男子的嗟歎:「我可以肯定他是從天降下來。」
我抱看那本漫畫,走到阿博的宿舍去。
阿博說:「二十歲了,還捨不得少女漫畫。」
我躲進他的懷裡,問他:「信不信有天使?」
「什麼?」
「從背部長出翅膀,然後『啪啪啪』地飛上天。」
「我相信。」他吻了吻我的眼瞼。
「啊?」我說。
「你就是我的天使。」他告訴我。
我把阿博抱得好緊好緊。
AnselFace的名字是Xavier,爸爸是法國人,媽媽是中國人。他與我同年,正準備上大學。他在哥哥那裡拍照,是某本男性雜誌的專用品model。
在哥哥處留連之時,我除了笑之外,也偶然會把握機會,和他聊上數句。
正在學習初級法文的我,以「Jem'aPghleShowy,etvons?」為開場白,然後他以中文回答我,間中教我幾個法文單字。
每次我抬頭望進他灰色的眼睛,也感受到神召的聖潔,繼而產生了幻覺,看到羽毛在他的頭上四周飄散。
我覺得很奇怪,雖然我的表情是一貫的恬靜。
我的表情沒有出賣我,我甚至沒有臉紅。
在那裡留連的第三天,哥哥悄悄在我的耳畔說:「那張瞼,很厲害吧!」
我瞄了他一眼,沒作聲。AnselFace穿著麻質上衣,抱看一個金髮美女拍大頭照,人造風把他的長髮吹得很厲害。
往化妝間打了個轉。舞檯燈泡下的我有一雙不大不小的圓眼睛,小小扁扁的鼻,小小圓圓的嘴,加上那娃娃髮型,看上去很傻。
二十歲了,人家參加香港小姐竟選的平均年齡才是十九歲,我比人家老,又比人家笨。
我冷著一張臉走出來,對哥哥輕語:「別告訴阿博。」
哥哥順了順我的短髮。然後我再問他:「我是不是很膚淺?那只不過是一張比常人美麗的瞼。」
哥哥正在換鏡頭,說:「用諸多藉口不去把握生命的人才膚淺。」
然而我和AngelFace之間沒有發生什麼,在宿舍內抱著我的仍是阿博。
「升Year2要選科了。」他對我說。
「我知道。」我回答。
「選什麼?」他問。
「想主修法文。」我說。
「突然對法文產生興趣?」他說。
「我一向都喜歡外文。」我抱住膝頭。
「這陣子你總是悶悶不樂。」他又說。
「沒有嘛。」我倚著他。「不用擔心。」
阿博卻這樣說了:「怎能不擔心?你是我最親的人。」
我轉頭盯緊他的眼睛。不知是否望得太久的關係,我的眼睛紅了起來。我負了他。
在一個留連的午後,AngelFace約我喝下午茶,地點是那時候大學生必到的CatStreet。
我要了杯StrbettyMilkShthe,他則要BlackRusian。
我的天使喝酒,我突然覺得很浪漫。
他對我說:「你有張很寧靜祥和的臉。」
我笑。我的心很不寧靜祥和哩。
「你哥哥說你的功課很好,中學時代年年考第一。」
我低下頭,忽然為這些事感到很慚愧。
我抬起頭來之時,問他:「Xavie叫,你對你的將來有什麼盼望?」
他想也不想,這樣告訴我:「我希望可以簡單寧靜地到永遠。」
啊,我在心裡說,這也是盼望嗎?不是要成功成名人所景仰才是盼望嗎?我知道,阿博渴望到最有名氣的大學教書,並致力研究,在五十八歲之時手握諾貝爾獎狀。到時候,他說,他會把榮耀歸於我。
我透過窗戶望向不遠處的立法局大樓,在這日與夜的交替間,天是淺淺的檸檬茶色調,映襯在棕櫚樹後,情調忽爾變得慵懶熱情、不再像香港。
「法國的黃昏是怎樣的?」我問他。
他就這樣說:「是不是想去?我可以帶你去。一直想要像你這樣安寧美麗的臉。」
奶昔的味道,變得奇異地甜美。
兩星期後,大學開始考試。接著之後的兩星期,考試完畢,AngelFace和我期間見了三次面。
在宿舍之內,我放下書本,洗了把臉,對坐在我的椅子上的阿博說:「我想跟別人到法國。」
阿博抓了抓頸旁。「我已從你哥哥那裡知道,你這陣子疏遠我的原因。」
我坐在床沿,輕輕說:「你容許我去嗎?」
阿博回答我:「我愛你,我能容許你做所有令自己快樂的事。」
我撲到他的懷內。
雖然心是變了,還是忍不住傷感起來。「我沒有你想像那般乖。」我低聲說。阿博在我耳畔輕輕地哼:「別說了!別說了!我明白。」
他的擁抱仍如往昔的緊。
我是不是太不可理喻了?放棄一個安全可靠的懷抱……
然而後來,我還是去了法國,在那一個沿海小鎮boulogneSurMer學了三星期的法文,又與AngelFace走遍法國上下,暑假過後才回來。
回來以後,我與阿博分開,然後,再與AngelFace分手。
今年我已不再是二十歲,也畢業了,做看不高不低的職位,穿著上班的高跟鞋,臉上卻盡量堅持少化點妝。
不知阿博在美國可好?博士課程大概完成了吧,他有一個從北京來的女朋友。至於AngelFace,哥哥說他留在希臘的小島上,開了一間小小的玻璃店,《Vogue》請他做model,他拒絕了。
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但我不會擔心。自從我知道從心所欲掌握自己命運的快樂,便從沒擔心過。
第十二章心形故事三則
紅心Ⅰ(瘋狂拼圖遊戲)
炎炎在某年某月失戀了。
心碎了,給撕成一片片,零零星星。
然而碎了的心依然會痛,不是整個地痛,是一陣陣的,驟來驟去,像心臟病發,三秒過後又來三秒。
帶著碎了的心,炎炎的生命繼續。
於是她依然結識男朋友,A、B、C、D、E……一個又一個。然而心裡還是痛,很痛。
究竟要一個怎樣的男孩子才可以把碎裂的心併合?
炎炎按住發痛的心房,她真想知道。
於是,炎炎隨身攜帶小巧的心形拼圖,放在衣袋內,每遇見一個人,她都把拼圖拿出來,告訴他:「請你在一分鐘之內把拼圖完成。」
第一個嘗試這個玩意的男孩子只當是拍拖的遊戲,很樂意地把一小塊一小塊的紅色紙張拼拼湊湊,一分鐘內完成了二分之一。然而當他抬起頭來之時,發覺炎炎雙眼發紅,表情極之失望。以後,炎炎沒再赴這個男孩子的約會。
遇上第二個男孩子,炎炎再度把拼圖拿出來,同樣地,男孩子興致勃勃地埋首左並右井,在一分鐘內沒法完成,炎炎再度失望了。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漸漸地,炎炎以心形拼圖考驗男朋友的事情傳開了,大家都知道要追求炎炎,便要通過一分鐘的拼圖考驗。
第十一個男孩子在一分鐘內完成了。望著他的一臉沾沾自喜,炎炎卻皺起後來,她認為皆因這幅拼圖的內容已廣泛流傳,那男孩子得到通風報信才成功。
於是從第十二個男孩子開始,炎炎每日均在口袋裡放著不同的拼圖,那是形狀不一的心形,有大有小,不一樣的切割,不一樣的花紋。不同的男孩子各有一顆不同的碎心。
玩拼圖的男孩子們無一不咄咄稱奇,與炎炎的約會,簡直就像參加中學的遊藝會攤位,排著隊伍一人玩一次。
到了最後,炎炎吸引了一班只為玩拼圖的男孩子,他們對她的拼圖更加看迷。一個拼圖天才在一分鐘內完成那三十七塊繪上貓兒睡姿的心形拼圖後,圍在四周的人群立刻傳來歡呼聲,從天降下十多串綵帶和數百塊紙碎,拼圖天才咧嘴大笑,在人群的擁戴下登上頒獎台,發表以下的一番說話:「很高興能在數百名對手中勝出,贏取這個一分鐘之內併合炎炎心形拼圖的榮耀……」
射燈照在男孩子的身上,炎炎站在台下黑暗的一角,深知事情已不是當初預料的那樣,遇見過數百個男孩子,再艱難的拼圖也有完成者,只是,身體內那顆有血有肉的心卻依舊碎成一片片,拼圖天才沒有同時把她的心拼湊好。
看看男孩子興奮地向四周送飛吻,炎炎苦笑。算了吧,心是修補不了的。她想。
地球依然在轉,每日有成千上萬的心被人打碎,而心形拼圖亦不再流行了。炎炎日復一日地躺在床上,眼睜睜地做她的白日夢。
突然,有一天,一個男孩子走到炎炎的床邊,從牛仔褲的後袋亮出利刀,二話不說地指看她。
炎炎還來不及尖叫,那男孩子已一手把刀插進她左邊的胸膛,然後刀在胸膛上旋上一圈,弄了一個大大的洞。男孩子把炎炎的碎心一片一片地拿出來,在她面前拼成一個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