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深雪
擔憂的日子難受而可怕,阿宇日想夜想,若果他有雙腿多好,他可以跑往岸上找尋她。
他怨恨自己是人魚,連這個也辦不到,哪有資格說愛她。
悲愴的心決定豁出去,他不理會任何代價,誓要和巫師來個交易。
他花上一日一夜,游至巫師憩睡的大蚌旁,找來一塊巨型石頭,高舉朝蚌面擲下去。
大蚌碎裂了,巫師半睡半醒地抬眼望向他。
「我是來換取雙腿的。」他說。
巫師揉揉眼睛,依舊蜷曲在蚌內看他,她說:「你把我弄醒了。」
「是的,我需要一雙人類的腿。」他再說。
「但你把我惹怒了。」巫師睡眼惺忪語調平靜地說了句。
「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他悲憤莫名。
巫師再看了他一眼,突然,從蚌中衝出來,帶動四周湧起的水泡。
「不要去,沒有好結果。」巫師苦口婆心地說。
阿字緊握堅決的拳頭一深心不忿:「你為什麼這樣說?」
巫師答:「因為,他們是人類。」
阿字不屑地望向巫師:「她是與眾不同的。」
巫師為他的愚昧搖了搖頭,然後對他說:「我可以給你一雙腿,但只能維持三日,到了第三日,你會化成一串泡沫,消失在海中心。」
阿宇想了想,說道:「條件比從前那美人魚的苛刻許多,分明是死路一條。」巫師沒有回答。條件苛刻,無非是不想他到岸上去。她感到無奈,怎麼悲劇都是恆久不變的?
阿宇再想了想,要求巫師給他時間考慮。
巫師笑了笑,阿宇遊走了。
他游回岸邊,思想掙扎了好久。
究竟,好不好以一生交換三天的快樂?
一直想著想著,落日沉到大海中央。在這金色和紫色交替的時候,阿仙出現了。
「是你!」他不可置信地指看她,驚喜得臉也發白。
眼前出現在海邊的真的是她,只是,她比從前樵悻和瘦弱。阿宇當下心痛起來。
阿字緊張地說:「這些日子你往哪裡去了?我每天也在擔心你。」
「我全家都死了,我也三天沒吃過東西。」她說完後,虛弱地蹲在沙灘上。
「這裡的人快全部死光,發生瘟疫,食物也缺乏。」
她的臉伏到沙上呢哺。
「不會的,你不會死,我上來陪伴你。」他心痛極了。
她把眼珠溜向他,明顯的,她瘦得眼珠也快凸出來。「你如何上來?」她問。
「我向巫師要一雙腿。」
她望看他,想了片刻,接著說:「不,我不要你有雙腿,就這樣也可以了。」他狐疑:「你說什麼?」
她再說一遍:「像這樣——有魚尾也可以了。」
他不相信剛才聽到的話:「你不嫌棄我的魚尾?」
她搖頭。
太好了,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她愛上了他!若果不是,她怎會願意與一條人魚一起生活?
「我稍後回來接你。」她吃力地爬起來,本無表情地說了句。
不久後,阿仙果然推來一輛木頭車,把阿宇載回家去。
推了一段路,阿仙已顯得有氣無力。阿宇呼吸不順暢,他脫水。
然而他還是心情愉快。他被她一寸寸地抬進屋內。
他隨意往屋中一望,看不見任何準備給他棲身的木桶和海水,但是他不以為然,只關心她此刻的心情,是否與他的一樣。
於是他問:「你愛不愛我?」
她聽到,望了他一眼,然後把沙發推向前,坐到他面前。她也問了句:「你又愛不愛我?」
他張開雙手,肯定地說:「我愛你,非常愛你。」
她凝視看他的眼睛,半晌,她又說:「你知道愛的至高境界是什麼?」
他閃著溢滿愛意的雙眼,深情地問:「是什麼?」
她回答:「犧牲。」
他正要細想——
她卻一手從沙發墊子下抽出菜刀,砍到他的腰下——魚尾之處。
她一刀又一刀地砍下去,然後掩住耳,不想聽他慘烈的叫聲。
她只知道,她很肚餓,她不要餓死。
肥美的魚尾,大概可烹調出十來個菜式。
若果阿宇真的愛她,他應該覺得光榮……
第十章鄰居
丸丸住在十九樓,樓下十七樓住了一個舉止怪異的鄰居。
他見看九九的時候總是特別的害羞,平日不敢正視別人的目光更加不知哪裡放,打招呼時結結巴巴的,像個對自己欠缺自信心的十三歲男童,面對成長的一切、面對把握不了的對手,顯得不知所措。
但丸丸這個鄰居,聽說最低限度也有二十五歲了,大學畢業,在中學教書。但當他對著丸丸的時候,彷彿一切後退十多年。
丸丸一直不喜歡他,她喜歡大方成熟有氣勢的男人。
丸丸今年二十二歲,去年大學畢業,現在銀行當見習經理,驕傲自信,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她最近交上了一個當律師行合夥人的男朋友,比她大十一年,是她擁有過的男人當中條件最好的一個。
他長得不算英俊,但一舉手一投足蠻有皇者氣派。
在這種男人面前,你會甘願收起作為女人的霸氣,舒舒服服的,做個大智若愚的小女人。
丸丸是認定了他,若果他不放棄自己,便一世跟著他。
所有人都羨慕丸丸有個條件如此出眾的男朋友,簡直是傳說中的社會棟樑、未來社會主人翁的格局。
丸丸從母親的口中得知,十七樓的鄰居真如外表般的內向害羞,守著年邁的母親,於著安穩的工作,唯一的特別之處,便是他十分酷愛古典音樂,家中有架鋼琴,每天他總會彈上兩、三小時。
母親說:「人家不知多喜歡你,他的母親說,他自從見過你一面,便嚷著要結識你。」
丸丸失笑,他憑什麼結識我?說話結結巴巴,外表不出眾,職業不高尚,又沒有錢。他憑什麼?
是故,每次丸丸見到她的鄰居時更覺好笑。
有一回,鄰居與丸丸在升降機內遇上,他從十七樓走進升降機內。
丸丸不會忘記,當升降機門打開時,他看到她時的興奮神情,那雙眼發亮得如目睹救世主再生。這樣的表情,嚇了丸丸一跳。
她還是禮貌地敷衍看:「陳先生,上學嗎?」
鄰居說:「是……是的,胡小姐,你也這樣早?」
丸兒說:「啊,今天公司要開早會,我要在八時正回到銀行。」
鄰居說:「你的工作真忙。」
丸丸說:「所以我羨慕你這種教書的人。」
升降機到達地面,丸丸說罷再見便瀟灑步遠,鄰居因看她那一張三分回頭的親切笑臉,驚異地呆了一呆,震撼久久不能平服。無可選擇地,對她更著迷。
丸丸卻是踏看從連卡佛買回來的價值二千三百元的三寸高跟鞋健步如飛地走進地鐵站,希望把剛才的一幕忘得一乾二淨。想起他那迷戀的目光便作問。
午飯時丸丸把一切告訴男朋友,當作笑話一樣:「我居然惹來如斯不堪的暗戀者,真的面子盡失。」
誰料男朋友卻這樣說:「他或許會很適合你。」
丸丸訝異。「你說什麼?」
「這樣的男人會很愛你。」
「你難道不愛我嗎?」丸九放不下這段感情。
男朋友笑,抱歉地笑。
九九噤聲,不敢再問下去。再蠢的人,也應該知道另有內情。
鄰居自那次升降機相遇後,對丸丸更加積極。他開始埋伏一角等待丸丸下班,然後藉故乘坐同一班升降機,爭取三分鐘的相處機會,有時候,他會多堡一些糖水湯羹,送上一壺來,藉故多見她一面,在十七樓彈琴時他會彈得特別的落力,希望十九樓的她會得聽見。
丸丸真的聽見了,但只覺無聊。
三個星期後,丸丸在一個閒蕩的星期五晚上,發現她的皇帝男朋友在一間珠寶店內與一名艷麗女子挑選紅寶石項鏈,兩人態度親密,一看便知道是什麼事。
丸丸認得那個女郎,她是電影明星。
一張臉驀地掛下來,這麼大了,還是頭一回如此不知所措。
她在珠寶店外看了一會,便落寞地回家。
究竟,那電影女明星與他的關係有多深?不會太深吧,自己與他一直也相安無事,她頂多是一件虛榮的飯後甜品。自己的外形風采絲毫不比那女的遜色,應該不會有問題。要認真,當然是選自己,傳說中的女明星,不外是給人包和玩。
理所當然地想了又想,丸丸的心好過了點。復來,在一個氣氛恰人的晚上,丸丸技巧地向她的男朋友提問:「有人看見你與那出動作片的女主角一起在珠寶店內,我告訴那人,一定是他看錯了,那女的形象那麼差,頂多是找你替她打官司,怎可能在珠寶店內與你一起?」
男朋友放下手中的酒杯,望進丸丸的眼裡,這樣對她說:「你的朋友沒有看錯。」
什麼?九丸瞪大雙眼,不敢相信面前的男人會如此坦白。
他還再加一句:「我很喜歡她。」
就算丸丸平日再老練世故,還是控制不了驟然蒼白的臉色,毫無招架能力的,她「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