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深雪
家樺嚴重失戀,他在泥塑堆中哭起來。
阿藍站在他身後,既心痛又怨恨。為什麼要愛上一個根本不認真的人?明知有一個真心的一直默默站在身後。
阿藍把手按在他抖動的肩上,輕輕說:「為什麼你不嘗試愛我?」
家樺拍了拍阿藍的手。「傻女。」他說。
阿藍歎了口氣。她怎會不知道自己傻?「你的眼睛裡永遠沒有我。」她抱怨了。
家樺笑,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那個晚上,家樺送阿藍回家。
在車內,兩人都默默無語。
多少年了?五年?六年?與這個男人一起的這些晚上,有星光沒星光的,有月亮沒月亮的,他都會有風度地駕車送她口家。多少次,她渴望他的舉動不只是朋友間的關心,又或只是男人的風度。一直以來,她都認為那一天必定會出現,不是這個晚上便是明天的夜裡,他的眼內會重新出現自己的影子。
車窗外的天空有顆特別明亮的星星,阿藍合上眼睛,許了一個願。
「希望他的眼內有我,希望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也一樣愛他。」阿藍在心中默念。
家樺看到阿藍的表情,以為她不舒服,正想開口問候她之際,忽然車輪一滑,他還來不及有任何應變的行動,整輛車已由山坡滾下,翻了數翻。結果家樺給壓在方向盤下,一整塊擋風玻璃碎裂了,割傷了阿藍的臉。
兩人還是清醒,但家樺明顯比阿藍傷得嚴重。
阿藍替家樺撥開身上的玻璃碎,又替他抹去唇角溢出的血。她很害怕,不知道他是否要死了。
明明剛才許了個美好的願望,怎麼會發展成這樣?
家樺顫動看跳動不定的眼珠,說了句:「快要死了,是嗎?」
阿藍抓住他的手,拚命搖頭,急急地說:「不會的,你不會死,你知道我愛你,你不會死的。」
家樣聽到。也這麼多年了,原來她真的沒放棄過。
被壓著的身體不合情理地空洞洞,在生命的最後一步,他的腦裡閃過與阿藍一起的片斷。初相識時她那不自在的臉;那次約會她時看的電影,跟她分手後她的眼淚,他跟其他女人談戀愛時她那隱藏著的失落,她平日的體貼溫柔、耐性和關心。他一直都知道她重要,雖然不是愛,但也重要。
他記起她說過要在他死後拿走他的眼睛,於是便對她說:「告訴醫生,他日你老了,患上白內障之後,便換上我的眼角膜吧。」
阿藍掩臉,落下淚來。他還記得。
在眼淚滴在他臉上的一剎那,他已經不能再動彈。
死在一個愛他的人身邊。
沒有哭得更狠。阿藍抹了抹淚,端視他的容貌。
她是高興的,他臨死前居然記起一個他倆才意會得到的承諾。原本,那不過是朋友間的笑話。
是臨死前的反常,抑或是什麼都好,總之,她很高興。
她才不要老去才把他的眼睛融合在自己的身體裡,渴望了這麼久的東西,她才不要再等。
她拿起面前的碎玻璃,一把塞在自己的眼內。現在她盲了,稍後便可立刻把他的眼睛據為己有。
很痛,血流滿一臉。
但想到不久之後的快樂,便在所不計。
終於,她不用再害怕他的眼內沒有自己。只要有一面鏡子……
第二章EGG
我以為,只不過是隻蛋。
近日,我時常為了一隻蛋而想起一個人。只是一隻普通的煎荷包蛋,白色的塊狀蛋白,落日般金黃的蛋黃。
可是,當美味鮮嫩的它放在我跟前的時候,我便發覺,我愛上了這只荷包蛋背後的黑手……
其實,我有一個相識了一年的男朋友。
他是我畢業後第三份工作的同事,比我大兩年,我們在不同的部門工作。
據他所說,他第一眼看見我便立刻愛上我,簡直簡直就是發光發亮的那種case。
他是在ChafeDeco認識我的,我依然記得他的眼神洋溢看無盡的興奮。而我,表情一貫傻呆,總覺得窗外的山頂景致更吸引。
按道理,被人愛慕應該血脈沸騰。但我沒有。
後來,我們還是拍起拖來。拍拖的日子平靜而和諧、正常而健康。他會陪我出席所有遠近親友的聚會,也會在星期天陪我的母親在茶樓等位。
他長得高大,笑容親切,不介意吃虧,尊重身邊每一個人。於是,所有人都說我「執到」。
我不知道為什麼是「執到」。只知道,或者,他會是長久陪伴我的那個。
表面條件完全適合。
有時候牽著他的手,依偎看他的時候,我會仔細認真地想,這一次大概可以長久一點。
總是沒法維持長久的關係。每一次戀愛我都可以找出一堆理由。每一次分手,也有一堆理由。
戀上他/他戀上我,可以因為:(一)髮型;(二)身材;(三)眼睫毛;(四〕一件外套;(五)某種笑容;(六)昏黃的燈光;(七)一輛車;(八)Bjork的CD,(九)做愛;(十)朋友推介;(十一)……
而分手的理由,又可以因為:(一)聲音;(二)第三者;(三)寵物;(四)內衣;(五)工作;(六)髮型;(七)身材;(八)某種態度;(九)做愛;(十)朋友拆散,(十一)……
總之,日常生活總在相戀與失戀之中交替,人來人去,來來往往,充斥著失敗的個案。
太多戀愛的結果是,討厭自己,覺得全是自己不好。
他們說:「你不夠溫柔/你太過溫柔,你不會做愛/你太擅長做愛,你太前衛/你太老套,你太蠢/你聰明累事……」
是嗎是嗎?我久不久便頭痛一次,思緒開始混亂。
另一方面,我也會為一些不知所謂的理由拋棄別人。
究竟,戀愛是什麼?
我扳直身子,望進男朋友的眼裡,拋棄他的意欲又再一次蔓延。
究竟,放棄一個人是不是罪?
我的頭很痛。我看見一隻蛋在半空猛烈地爆開,蛋黃蛋白蛋殼四濺。
忽然,我想吃蛋……
☆☆☆
跟AA認識了三個多月,我們是在朋友的聚會中認識的。起初,一大堆人喝酒聊天看電影,後來我知道他養了一隻英國短毛貓,話題便多了起來。
「它的眼睛是金色的。它睡覺的時候像人一樣肚子向天,cute得不得了!」
在AA不斷形容的催動下,一晚,我終於舉手大喊:「我要去看你的貓!」
AA的家佈置得很清爽,米色地毯、米色沙發、米色碎花牆紙,窗前有一列芒齒植物,窗簾是粉綠色的。
「多像女孩子的家。」我對他說。
「是我從前的女朋友的主意。」AA說。
那隻金色眼睛短毛貓自房間鑽出來,毛茸茸的,又胖又可愛。
我蹲下來抱著貓吻了又吻。看看貓的樣子,心情總會很愉快。
「肚子餓不?」AA問。
「一點點。」我笑了笑。
就那樣,AA走進了廚房。
——剎那間,本來正正常常的我,突然覺得天旋地轉。
貓在我懷中掙扎。而我,突然很渴望吃一隻煎蛋。
就是在這刻,AA由廚房步出,手上捧著餐碟。
當餐碟的位置下降到我眼睛的水平的時候,我看到那份溫熱鮮嫩的煎蛋,我的心是無比的感動。
輕輕蠕動而熱烘烘的內心。當我渴望煎蛋的同時,煎蛋便出現了。「吃吧。」他說。
我接過餐碟,用叉黏了些蛋黃,舐了一口。我那樣對他說:「想和你做愛。」AA望著我,滿瞼訝異的。
「可不可以?」我柔柔地捉著他的手。
那一個夜,我和AA發生了關係。
我一直因看這件事而困惑。本來我只希望和他做朋友。本來,只不過,是一隻蛋。
哪有人像我?為一隻蛋而跟一個男人做愛。
但是,因為這隻蛋,我常常想起他。
生蛋、燴蛋、炒蛋,通通叫我把他想了又想。
掛念一個人的痛苦其實可大可小。
我在事後告訴他:「只是一時糊塗,請別放在心上。」
然而他卻說了:「不如開始吧。」
我卻一直沒再復他的電話。
我想)這不是一腳踏兩船的困局,要挑選的話,中獎的一定是AA。真正煩心的是我不瞭解自己。
有過那麼多的戀愛經驗,可是仍然摸不透聚和散。
真的不願意再無故地墮入愛河,然後又無故地分手。
究竟,為什麼會因為一隻蛋而喜歡一個人?太不合理吧!
在開始痛苦的思考後,我與男朋友踏入了冷靜期。
每天我也在想,要再過多少個日子,我才會明白自己的思想和行徑。
星期六不再例行有人陪我。縱使天氣大好,我仍會躲在壁球場裡打壁球。
球來球去,一下接一下,具有強烈的節奏感和生命力,而最重要的是,我能應付自如。
感情,可否如壁球那樣?
驀地,有人從高處高聲叫我:「阿米——」我垂下球拍向上望,他是……
「是我!Dave!」
Dave…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