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深雪

    不會錯的了，她的神情，甚至，有那接近天堂的樣和。雪白的臉龐，溫柔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天然紅潤的唇。魔鬼的目光緊貼著她，沒有錯的了，她是聖母瑪利亞。

    相隔了二千年，她的容貌，只有些微的變更。魔鬼的心不期然地熱暖起來，有種重遇故人的澎湃。

    他決定，每天親自跟蹤她。

    頭兩天，她的生活很平淡，放學之後便去補習社補習，繼而回家做功課、溫書、看電視。

    資料顯示，少女聖母寄住在親人的家，她的父親在海外工作，母親則是內地人。魔鬼把座駕泊在她的家的對面街，這住宅區，人與車都少。魔鬼用他的眼睛向五樓的單位望去，便就這樣把她的活動細節看得一清二楚。

    少女聖母與親人一起看電視劇，也幫手煮飯，吃過飯後洗碗的工作，也由她負責。無論做著任何事，少女聖母總是笑瞇瞇的，如一灘溫暖的牛乳般叫人舒服。

    魔鬼把眼睛垂下來，開啟他的跑車。他很高興，聖母轉世後，依然是一名乖女孩，而且，似乎生活得不錯。

    魔鬼安慰了。他高興看見聖母的日子過得好。

    然後，在週末，魔鬼繼續瞭解少女聖母的日常生活，他看到，少女聖母穿著長裙上主日學，在教堂內的聖母像前跪下濤告。

    二千年前的聖母與十六歲的聖母互相凝視，那隔著二千年所交流的目光，閃耀著慈愛的粒子。魔鬼看到，女少聖母的眼神，是一種尊崇的感動，那感動，誘發她渾身上下的光芒，把她的純與美推至更高峰。

    跪在聖母像之前，少女聖母仰起臉，合上眼，像領受著些什麼。她的臉容，儘是幸福的喜悅。

    而垂下雙臂的聖母像，也像是有著靈魂那樣，那白瓷的臉孔，泛起一抹靈性的柔和光輝。

    陽光自教堂的五彩玻璃窗中撒進來，混在蒙塵的這角落，那匯聚兩名聖母週遭的塵埃，晶瑩閃亮明媚一如黃金的碎抹，輕飄飄，悠悠然的，迴旋於神聖的美麗當中。

    少女聖母禱告完畢，她站起來朝教堂的另一方向走去。剛才她留下過的角落，依然金黃燦爛，塵埃都被聖召了。

    魔鬼吸上一口氣，連他也被感動開來。魔鬼的目光，是無比的溫柔。

    少女聖母離開聖堂後，走到街角的花檔買花，就連挑選一束花，她也要那最純最真的百合。魔鬼輕輕頷首，認同了她的選擇。

    然後，少女聖母捧著花走到一個中下階層的住宅區，一踏入這區城，少女聖母連腳步都調皮起來，看她興致勃勃的，魔鬼暗忖，她究竟要去找什麼人呢？有誰能令聖母有那活潑的朝氣呢？

    他跟蹤著，她走上了十八樓，魔鬼便在對面的大廈中找出一個平衡位置，透過牆透過距離，監察聖母的一舉一動。

    魔鬼的視線較對了焦點，穿牆越壁後，只見聖母捧著花，不停地按動一個小單位的門鈴。

    按了許久，才有人應門。那是一名瘦瘦的男孩子，頭上染了一撮金色，樣子粗鄙，赤裸上身，下身則是一條內褲。低俗的、廉價的氣質。

    他是一臉厭惡地看著少女聖母。然而少女聖母卻突然激動起來，她說話，意圖強進男孩子的家。

    男孩子伸手一擋，百合花給攆在門邊。男孩子定上一秒，少女聖母趁機雙手推前，她強進了。

    然後，直間房間內。她看見一名與她年齡相若的女孩躺在床上，捲著被單，向著半空噴出煙絲。

    少女聖母驀地像發了狂一樣，撲到床上去，伸手抓住女孩的頭髮與頸項。尾隨而來的男孩子則趨前捉住少女聖母的手與腰，用力地把她的臉移向他跟前。

    床上的女孩表情醜陋地說了兩句，逃到床邊繼續吸她的煙。而少女聖母則激動地對男孩子說話，然而，不到第三句，男孩子便伸手掌摑她。

    用力之猛，少女聖母跌倒床上去。她掩住臉，高叫一聲，繼而跳起身來撲向男孩子，男孩子則一手捏住她的頸項，另一隻手，繼續掌摑她。

    在旁觀看的女孩拍掌大笑。

    魔鬼愕然得很，少女聖母竟遭人如此對待。就在他眉頭一皺時，少女聖母已被男孩子又拖又拉地強行推出屋外。

    鐵閘一關，少女聖母便蹲下來嚎哭。

    魔鬼有那灰沉的表情。他理解事情的始末，不外是少男少女的戀愛糊塗賬。

    他心痛了。雖然是聖母，卻逃不過糊塗、胡混、不漂亮的男女感情事。忽然間他迷惘起來，他的心悵悵然，也看不起。

    為什麼她會愛上一名如此不似人形、庸俗、低下的男孩子？然後又反過來遭人虐待？她是聖母，尊貴的、神聖的，不應受到如此對待。

    初見她時的高雅，與此刻的不自愛，形成了一個難以接受的對比。魔鬼的心，很不舒服。

    後來，聖母跌跌碰碰的，哭著走到大街上去。年輕的少女在街上哭泣，沒有人理會，一些途人看了一眼後，也就擦身而過。

    魔鬼跟在後頭，完全感受了人間的薄情，換轉是二千年前，如此冷淡的人情，一定會被耶穌編來做故事，像撒瑪利亞人那些，然後耶穌會教育大眾要對人有憐憫同情之心諸如此類。

    魔鬼但覺，他身為魔鬼，可是卻比一般的現代人更具惻忍。烈日之下，他一身Versace西裝，和一身的汗，跟著聖母在九流的地區遊蕩，為的也只是不忍心掉下她。

    酷熱難耐，魔鬼歎了口氣。

    一直的跟蹤著，到人黑了，少女聖母便鑽進一間小酒吧。

    她喝完一杯又一杯，坐在吧檯前，有那沮喪式的性感。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她是名失意的女孩子，她年輕、不快樂、借酒消愁、亦不介意展覽她的哀愁。旁邊的男人們都看到了，明白此名女子是可以乘虛而人的。

    少女聖母托著頭喝到第五杯，一名西裝友走近，這樣問她：「不開心？」

    然後，少女聖母便掩面了，指縫間可以看到，那傷心的眼睛，又再次有那哭泣的衝動。

    她是真的流下眼淚了，西裝友正想雙手按在她肩上安慰時，她卻又靈活地一手推開。西裝友見被拒絕了，便在其他人的監視下轉身離開，走到一角，等候著另外一些目標。

    但未幾，又有男人上前向少女聖母搭訕，正有所行動，少女聖母又是一手推開別人。如是者少女聖母在一杯又一杯之間，迷迷糊糊地推開一個又一個的男人。最後，不勝酒力，她伏到吧檯上去。

    魔鬼見狀便走上前。「瑪利亞。」他叫喚她。而她，抬起眼皮，迷惘地認了聲。

    「我送你回去。」魔鬼說。

    聖母望進他的眼睛，她是這麼說：「我是不是認識你？」

    魔鬼微笑。他高興她依然認得他。她沒忘記他。

    於是，少女聖母便讓魔鬼送她回親戚的家，一路上，她軟軟躺於他的座駕中，一直處於半醒半昏迷的，他的車很穩妥，她在那搖搖晃晃的節奏裡，感受到安全感。神志不清的，她再問：「我是認識你的嗎？」

    魔鬼心寬。

    後來，他把她扶到她的家，然後又給她一張小卡，上面有他的聯絡方法。看著她被親戚照料下來，他便放心了。離去時的心情，有那了不起的放鬆。他真的關心她。

    而隔了兩天，魔鬼接到電話，電話內是一把嬌俏的女聲。她說：「我是瑪利亞啊，謝謝你那天送我回家，你的人很好。」

    魔鬼愉快起來，他還是喜歡乖乖巧巧有禮貌的聖母。

    乖巧、溫文、聖潔、出塵，就是一直以來，他心目中的她。

    ☆☆☆

    魔鬼一直對聖母有那尊崇的心。她是名與別不同的女人，她值得別人與別不同地對待。

    二千年前，在耶路撒冷，魔鬼已知道上帝的計劃，他揀選了一個女人，此名童女，將會為他誕下一名兒子，這個天主之子，會是世人的救出主。

    魔鬼當然不會想看見這計劃實現，他要勝利，上帝多一名幫手，便會減低他的勝算。

    他多番尋找這名被挑選作救世主的母親的女人的下落，而他亦知道，這不會是一名幸福的女人。

    他太清楚此計劃的細節，她將會以處女之身產子，而許配給她的男人，在此事上與她有名無實。

    就算以後，他會愛護她、與她有夫妻之情，他也不會放得下男人的屈辱，她的兒子，不是他所生的，末進門便懷孕的女人，他的心該如何去適應？

    雖然，天使已在夢中顯示了給他。天使這麼說：「大衛的子孫約瑟，不要怕，只管娶過你的妻子瑪利亞來，因她所懷的孕是從聖靈來的。」

    然而，男人醒來後還是迷迷惘惘。

    魔鬼知道，被挑選的女人，不是幸運的女人。

    魔鬼找到她的那一天，她剛與她的親人依莉沙伯內拿撒勒起程前往猶太的一座城。她們騎著驢子，在毒熱的沙漠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