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紹寧
於是,自回家的那一刻起,江恆再也沒有出過房門半步。他已經放棄自己、將自己封閉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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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舒恩在陳峰銘的陪同下,採購寶寶要用的東西,累了一天,陳峰銘關心地問:「恩恩,這幾天就要生了,不要太累,早點兒歇息。我到上面,跟她們三個聊聊,有好些天沒和她們聚聚了!」說完即逕自離去。
舒恩剛捧起新的嬰兒內衣,突然覺得肚子一陣疼痛。「乖兒子,不要踢媽咪!」腹中胎兒似乎聽見她聲音似的聽話地安靜下來。
突然又一陣疼痛,這一次又更痛了,她感覺有液體自兩腿中間流出。
「是羊水!」她立即緩緩走到客廳撥對講機,有氣無力地告訴陳峰銘她羊水已破。
陳峰銘和三位護士迅速趕下樓來,陳峰銘開心地說:「恩恩,不要害怕,這是正常的現象,再過幾個小時,寶寶就會跟你見面了。」
「啊!好痛——我受不了了!」舒恩哀號。
「忍耐,第一次做媽媽,沒有經驗當然會害怕。」溫雨蕙緊緊抓住舒恩的手,她痛得手緊捏著溫雨蕙的手不放。
天色在晨曦中由昏暗漸漸轉為明亮,上午八點十五分,舒恩被推進產房,陳峰銘關愛的眼神凝視著她。「加油!你是我看過最勇敢的小媽媽!」
淚流如雨,滿身是汗,舒恩苦苦哀叫:「媽,我不敢了!媽,我不敢了!媽!噢!痛死我了!」
「哇!哇!」一聲清脆的啼哭,彷彿是世界上最美的聲音,寶寶出生了。
剪了臍帶,小王熟練地將嬰兒的身體擦拭、整理一番,然後就像抓小雞一樣,將新生兒遞到舒恩眼前。
在淚眼模糊中,她將寶寶的樣子印在心裡,卻也在心頭浮出江恆的影子。江恆,你到底在哪裡,你可知我們倆愛的結晶已來到世上?
合上雙眼,她虛弱地睡了一覺。
丁母在獲得喜訊後,也立刻帶舒羽來看寶寶。
陳峰銘看見丁母,十分禮貌地說:「伯母,要來也不事先通知,我好到車站接您!」其實丁母只不過長他幾歲,但陳峰銘仍尊稱葉素心一聲伯母。
「別客氣了,陳醫師。這些日子來,感謝您這麼盡心盡力照顧她,我想帶她回去坐月子。」
舒恩聽到母親的建議,認為極不妥當:「媽,我這麼唐突的回去,左鄰右舍不拿我當笑話才怪!我內心已不止自責過一千、一萬遍,我悔恨自己一點也不潔身自愛,到頭來把自己搞得未婚生子,怎麼還能再拖累您呢?」
他們談到孩子出生要報戶口的事,陳峰銘無奈:「未婚生子,小孩的出生證明上,父欄只能填寫:父不詳。」
父不詳?他的父親叫江恆,長江的江,恆心的恆,為什麼會變成父不詳?舒恩冷笑,痛恨薄情寡義的江恆,讓他們的孩子成為私生子!
為不帶給丁母困擾,舒恩索性在陳寓坐月子,由三位護士輪流照應她,為怕奶水不足,陳峰銘還親自下廚,學著做花生燉豬腳、清煮蝦。他對舒恩日漸成長的愛苗,三位跟隨他十餘年的護士早已心知肚明。
溫雨蕙走進廚房,指導陳峰銘烹飪技巧,順勢提起這檔事:「大哥!向她表明吧!」
陳峰銘被這句話驚得怔了半晌,才緩緩開口:「怎麼表明?有什麼資格表明?雨蕙,大哥今年四十二了,而舒恩只有二十出頭,我的年紀當她父親都綽綽有餘,我怎麼表明?一個含苞待放、擁有無限青春風采的女孩,未來是一片光明,待她展翅高飛,而我只是個糟老頭——」
「大哥,葉老師都去世這麼久了,何況她臨終時一直希望您能再婚。」溫雨蕙說。
「唉!我能默默地在她身邊陪她甘苦與共,已經很滿足了,我絕不能再有任何奢求。」陳峰銘千般無奈,萬般愁悵。
「大哥!您得提出勇氣,趁小寶寶尚未報戶口,您可當現成的爹,一償您多年無子的心願。當然,您要能不計較那個孩子不是您的骨肉,還能做到視如己出,我相信大哥,您做得到的。」
陳峰銘退縮,怯怯表示:「不要自取其辱了,大家共同生活在屋簷下,萬一她不答應,以後見面豈不是太尷尬了?」
「我——答應!」
這三個字來得如此適時、如此得當,一聲「我答應」,劃破冷冷的局面。
陳峰銘、溫雨蕙轉過身來面對丁舒恩。
她一臉堅決,並主動走向前,執起陳峰銘的雙手:「您對我的心意,我心知肚明,我無以回報……」
彷彿被澆了冷水,陳峰銘略微失望:「恩恩,我不需要你以一生的幸福做為報恩的方式,不值得!」
「不,大哥!您疼我,我也喜歡您,況且孩子也需要爸爸,當他長大上學時,如果人家問他爸爸的名字,他可以很驕傲大聲地告訴別人,他是他爸爸親自接生的,因為他的爸爸是一位最了不起的婦產科醫師,幫人接生過很多孩子!」舒恩含淚訴說。
「恩恩,我可以當寶寶的爸爸,卻不一定要當你的丈夫,因為,江恆還在你的心裡,這是不爭的事實。」
「大哥,在你面前,我是無法隱藏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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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恩坐完月子後,立即與陳峰銘結婚,而寶寶的名字叫思恆,陳思恆,陳峰銘非常清楚取名的典故。舒恩啊舒恩,你真是世界上罕見的癡情女子,也許此生,我們都只能做有名無實的掛名夫妻。
新婚第一夜,陳峰銘逕自走上樓休息。舒恩見狀,立即上前,「陳大哥,不,峰銘,既然我已經嫁給你,就該履行同居義務。」
「恩恩,謝謝你愛我。大哥自知自己年紀一大把,根本配不上你。你把兒子送給我,我已經很滿足了,又怎能貪心奢求得到你?」
舒恩難過地下樓,對於陳峰銘,這份情,今生,她是還不了了,但願來世再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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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恆在屋裡「閉關」達四個月之久,這期間,江家二老想盡辦法,仍然無法讓江恆打開心扉。
江父在報上得知花蓮設有脊髓損傷福利協進會,便與妻子照報上刊載的地址前去拜訪。
到了協會,看見幾位會員正在研習電腦,其靈巧的雙手。上進的精神,著實令人感佩。接待他們的是協會理事長彭小姐和朱秘書,彭小姐是個中年婦人,在聊天當中,他們才知道,原來,每一個脊髓損傷者,背後都有一段非常可憐的故事。
何靖萱從門外走進來,一眼即看出在座的是江家兩者,親切微笑地與他們打招呼:「嗨!伯父、伯母,你們好。」
「原來你們認識啊!花蓮真小,到處是熟人!對了,靖萱,江伯父、伯母是為了他們小兒於的事來詢問的,你見過江恆的嘛!」彭理事長告訴何靖萱。
「江恆,他——怎麼了?」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靖萱心中微微悸動。
「江先生、江太太,你們不要急,何小姐現在是我們的義工,由於她本身是護士,護理經驗相當充足,況且這小妮子滿腔服務熱忱,人又長得甜,所有會員們都喜歡她去拜訪。」
江父向何靖萱說:「那麼可不可以請何小姐到我們家輔導江恆,這孩子自尊心強得很,自從出院後,他便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只有他母親能進去送飯,放洗澡水。」
「沒問題,江伯父、江伯母,我何靖萱別的不敢說,要寶。逗人笑技術一流的,放心,包在我身上。」何靖萱滿懷喜悅,她將可再見到江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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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妝打扮,何靖萱的心情就像飛在枝頭上快樂的小鳥,但願這次見面,能圓了她渴望已久的願望。
江家雙親熱情地接待何靖萱,江父也叮嚀靖萱:「何小姐,我要先向你說聲抱歉,你得有心理準備,江恆也許不會給你好臉色看,若有不禮貌之處,還請多包涵!」
「伯父!伯母,有我何靖萱出馬,萬事OK!」她充滿自信的上樓。
砰!砰!連續敲門十餘聲,仍無回音,何靖萱開口:「江二少爺,請開門,我是何靖萱,特地來看你。」
「何小姐,請你回去吧!我不太舒服,不想見客。」江恆隔著門對她說話。
「江先生,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何靖萱鼓足勇氣,將門打開走進房裡。
江恆見狀,火冒三丈地說:「你有一點教養好不好?你爸媽是怎麼教你的,未經主人同意,私自闖進,你以為這是哪裡?你家嗎?」
何靖萱聽到江恆這番帶刺的訓話,也不甘示弱地回吼:「謝謝你教訓得好!對,我何靖萱就是無父無母,才會這麼不懂禮貌、不識大體,不知分寸地冒犯你這位目無尊長、自傲又自卑的可憐蟲!雖然我沒有父母栽培,沒有父母養育、疼愛,但我卻懂得在自立之後,如何回饋社會,報答十幾年來供我唸書的恩人;而你呢?儘管現實這麼殘酷,雖然受傷的是你,但是你的父母、家人、朋友無不替你傷心、惋惜,尤其是你爸媽,你是否注意到你媽她老了多少?而江伯父為了你,連一手經營的事業都拱手讓人,只為了替你圓謊,跟你一起當罪人,逃避那個對你死心塌地的小女人?在本地有一個『脊髓損傷協會』,有八十餘位會員是輪椅族朋友,而這些殘友當中,有多少人因殘疾而面臨家庭破碎,有的被父母遺棄,而你呢?猶如天之驕子,看看自己、想想別人,你要這麼自暴自棄,乾脆我找條繩子給你,幫助你自盡、氣絕身亡,死了就了事,解脫了嘛!反正把痛苦丟給爸媽去承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