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邵藍
她的直言坦率讓管少陽覺得臉上一陣熱,他故作不在乎地瞧了瞧晴空。
「話別說得太早,天都會有不測風雲了,人心怎說得準?」
她的恩公臉紅了,黎夜兒掩嘴一笑。
「無妨,你不會丟下我就好。」
「你別又來了!」管少陽受不了地皺眉頭。
她怎麼總念不煩?像是在他耳邊唸咒,夜以繼日地,好讓他走不開身。
「妳……算了!」管少陽沒轍地拉起她,拍落她發上的草肩。「妳再找一堆問題來煩我,下次我就不會再回頭。」
黎夜兒朝他嫣然一笑。
「那我一定要跟緊你,讓你沒機會離我而去!」
管少陽搖頭歎氣。
「唉!我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走吧……」她推著他前行。
小徑林蔭,輕蕩的是一陣又一陣的滿足笑語。
兩人一路上結伴而行,時間倒也過得快,到了傍晚時分,果然就到了城鎮裡最熱鬧的市坊。
「走了一天的路,肚子餓了吧?」管少陽雙手環胸問道。
「嗯。」黎夜兒想了一下,點頭。
事實上,跟恩公一道走有趣極了,他總說些令她憧憬莫名的事給她聽,她哪還有心思想到吃上頭。
不過此時讓他一提,倒真是有點餓了。
「今天妳也受了不小的驚嚇,走,我帶妳去吃頓好的!」管少陽很快地領她至最繁華、人聲鼎沸的酒樓。
牌匾之上橫寫著「曉春築」三個大字。
黎夜兒站在酒樓門外,目瞪口呆。
「好多人……」
常聽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在江陵成長的她從不知這句話的真假,如今親自走了一趟,才算瞭解江南豐衣足食的富庶程度。
「住在這兒……會不會太奢侈了?」夜兒小小聲地問了一句。光瞧這雕樑畫棟、富麗堂皇的酒樓,住房費想必不便宜。
「奇怪,妳不是來自名門的富家『公子』嗎?我找這酒樓才配得起妳的身份。」管少陽饒富興味地看向她道:「妳在怕什麼?難不成,妳怕我銀兩不夠而將妳典當在此?」
「才不是!!」她反駁道。「其實,我並不是這麼注重排場的人,生活只要過得去,不一定得山珍海味,粗茶淡飯也有它美味之處啊。」
最重要的,他並非富有之人,讓他破費豈不是害了他?
管少陽好笑地道:「雖然這酒樓是比一般豪華了些,但妳沒必要這麼客氣吧?」她是在顧慮他會要她付帳嗎?
黎夜兒並未回答,只是將背上的包袱卸下,拿出了一個包裹好好的繡袋,推至他面前。
「妳?」管少陽挑眉,不知她又有什麼奇怪的舉動。
「我想過了,我身體瘦小柔弱,銀票放在我身上太容易被搶了,像方纔那樣的事勢必會再發生,不如,我就將它交給你,由你保管也比較安全;當然,我既然與你同行,代表我也得負擔一路上的費用,這銀票就讓你全權處理了。」說完,黎夜兒將繡袋塞入他懷裡,朝他笑了一笑,便兀自走入酒樓。
管少陽愕了一下,然後緩緩地勾起了漂亮的唇角。
她是怕他沒法付帳又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才將全副家當都交給他,擔心他不接受,還用這麼牽強的借口——
放在她身上容易被搶?
呵呵,真是服了她。
「原來……笨丫頭,就這麼信我嗎……」
唉!傻傻的性子,他真不敢想像若是她沒賴上他,後果會如何。
說真的,他連想都不敢想。
「這位公子,不好意思,咱們曉春築的佳席都客滿了。」掌櫃對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抱歉道。
「這樣啊……」黎夜兒惋惜地望了望滿室的座無虛席,名聞天下的大酒樓當然人也多,她知道這並非店家的錯。「謝謝你,掌櫃。」
「什麼事?」隨後進來的管少陽看到了她無奈的表情。
「沒有,只是我們來晚了一步。」此時正值用膳時刻,怕是各個酒樓客棧都是如此高朋滿座。
掌櫃看到黎夜兒身後的男子,馬上恭敬地對他鞠躬。
「東堂主——」
「噓!」管少陽趕緊以眼神示意,此非常時刻,他不想讓人得知真正身份。
「掌櫃的,就別忙了,隨便給我們個位子就好。」他眨了眨眼,老掌櫃便瞭解地點點頭,領著他們上樓。
奇怪,方才掌櫃的不是說客滿嗎?怎麼恩公跟他說了幾句話,馬上就有空位了呢?
黎夜兒狐疑地看著他的背影,某種怪異的感覺一閃而過。她有種錯覺,像是有什麼地方被忽略了……
「還考慮什麼?走吧。」管少陽見她仍呆愣在原地,拉著她就往他的老位子走去。「別一副傻不隆冬的呆樣了,掌櫃的告訴我方才正巧有一桌客人退席,所以才有位子。」他非常明瞭,要是不解開她的疑問,他大概也別想悠閒地用膳。
「原來如此。」是她自己想多了。
兩人讓掌櫃的領路,穿過了重重迴廊,來到了一處清幽別緻的閣樓,美妙如天籟的琴音隨著他們愈來愈近而更顯悅耳。
好高超的琴藝啊!簡直與她的雪表姊不分軒輊,黎夜兒在心裡讚歎。
「我說是哪位貴客臨門呢,原來是你這只倦鳥啊。」撫弦的長指停了下來,閣樓裡的美麗女子微笑道:「知道你要來,早將酒菜準備好了。」
說話的女子為「曉春築」長袖善舞的經營者——風襲人,而她的另一身份是影飛城南堂之主。
「果然是貌美細心的好妹子,襲人,多謝啦!」管少陽有如在自家般輕鬆自若,早已習慣與她說笑的關心方式。
站在管少陽身後的黎夜兒默不作聲地看著眼前的絕美女子,聽他們倆的對話,似乎很熟啊……
「你我之間還需客氣什麼呢?」風襲人巧笑倩兮地瞄了瞄他身後白淨清秀的「公子」,身為女子的敏感讓她一眼即發現了「他」的喬裝。
「這位公子是?」襲人眨眼驚訝道。
喲!很難得,少陽雖然風流、愛四處招蜂引蝶,可卻很少將人帶在身邊,因為他不愛拘束怕麻煩。
「何時結交了這麼一位『俊秀公子』,怎不跟妹子我介紹介紹?」
管少陽聽得出好友口中的揶揄意味,他大手往後一撈,抬出了躲在他背後的人。「介紹是吧——」管少陽接過風襲人遞來的醇酒,輕啜了一口。「她是我從閻王那兒搶來的傻瓜,救了她之後就賴著不走了,其它的妳自己問她。」
「只是這樣嗎?」襲人笑中別有用意。
少陽的性子她怎會不清楚,要是他不願意,別說是個素昧平生的姑娘,就算是自己與他相識多年的同伴,想要牽絆住他狂放的心,也難。
風襲人按下內心的竊笑,開口問道:「敢問這位公子家住何處?瞧『你』年紀尚輕,府上怎會允許你一人獨行?看『你』的模樣,似乎是離家遠行吧?」一個小姑娘單獨遠行,饒是女扮男裝,總還是太危險。
「我……是的。」夜兒幽幽地點頭,心思還在恩公為自己介紹的那番話語上打轉。
唉!在他眼中,她也只不過是個硬賴上他的無賴之流吧?想想也是,兩人同路而行,他對她的來歷一點也不好奇,反倒是自己對他的身世背景好奇得緊,可又不好意思開口問。
「我家住江陵,遠行江南是為了找尋……逃婚的兄長。」
江陵?
管少陽有一瞬的呆滯,但很快地,他便拋去腦中的懷疑。
不可能那麼巧。若是管府派人出來尋他的話,應該也不會找個生份的小丫頭——印象中管府裡沒有如她這般年紀的奴僕。
呵,這麼說,這丫頭的兄長和自己同是天涯淪落人嘍!管少陽在心裡為兩人默哀。
「哦?」襲人停下斟酒的動作。
這年頭世局變了,男人以逃婚為樂?她好笑地瞥了瞥身旁——兀自飲酒自得的好友。
「既是『你』的兄長,有名有姓應該很好尋找,曉春築來往之人多,或許我可以替『你』留意留意。」風襲人溫柔地對夜兒承諾。
「真的嗎?」黎夜兒聞言,眼睛一亮,繼續說道:「其實,他離家已經許多年了,若說長相面貌,我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了。不過,他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或許你們曾聽過。」
管少陽點頭。「也許,說來聽聽吧。」
「我都喚他陽哥哥,」夜兒抬起純然的笑臉回答道:「他的名字叫管少陽。」
「鏘」的一聲,管少陽手上的酒杯掉到桌上。
而襲人的表情更是似笑非笑地瞄向「中箭」的主角。
「『你』說——管少陽是吧?」
「是的。」夜兒偷偷瞄著兩人瞬變的神色。「我……說錯什麼了嗎?」她小小聲地問。
怎麼大家瞧她的眼神這麼怪異?
「妳、妳——」管少陽驚恐地指著她。「妳又叫什麼名字?」
印象中,會軟聲軟語喚他陽哥哥的人也只有「她」了……老天!這不是真的吧?逃了這大半圈了,還會倒霉地被碰上,難道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