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落花有意

第1頁 文 / 沙其

    第一章

    挑釁

    暗相思,

    無處說,

    惆悵夜來煙約月。

    想得此時情切,

    淚沾紅袖黯。——韋壯·應天長

    洛陽·趙家莊

    艷陽高照,綠林成蔭,正是盛夏時節。

    一片烏雲悄然無聲的移來,掩住燦爛的日頭,晦暗不清的天光,將這偌大的莊園染上一層灰濛濛的色彩。

    輕輕巧巧的腳步聲由廊廡的另一頭響起,規律平穩的步伐穿過半枯竭的假山流泉、穿過雜草與鮮花爭艷的花、穿過紅漆己微顯斑駁的樓閣,一路走向大門。

    甫拉開門,跨出無人看守的朱紅大門,一匹棗紅色昂藏駿馬如旋風般地朝她急馳而來,聲勢有如要輾過她似的狂霸。

    少女神情未變,連眉也未挑過一下,澄澈清凝的雙眸靜靜的看著那匹棗紅駿馬,也看著駿馬上一身絳紅衣裳的騎士。

    駿馬在她身前一尺處停住,昂首人立,傲然嘶鳴。

    騎士高踞鞍上,睥睨著少女道:「雅姐要出去呀?」

    少女澄澈的雙眸看了鞍上的紅衣少女一眼,輕輕「嗯」了一聲。

    紅衣少女翻身下馬,纖纖素手愛惜的撫著駿馬被汗水染濕的鬃毛嬌脆的聲音夾帶鋒芒,「雅姐好大的雅興,可不知上哪兒去?」

    未等少女回答,又道:「如今正是咱們趙家危急存亡之秋,我爹爹、媽媽為了趙家的事忙得焦頭爛額,沒想到雅姐卻這般有興致,打算悠然自在的出門散心。」

    少女也不動氣,看了喘息不已的駿馬一眼,再看向紅衣少女,唇邊彎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紅衣少女被她看得一陣心虛,急急分辨道:「我……我這趟出門可是替娘去辦事情。」小巧的下巴高傲的抬起,「趙家莊上下這麼多張嘴等著吃飯,總得有人出面張羅。你這洛陽第一才女,總不成只靠著虛名,就能安穩度日吧!」說到最後,酸味十足。

    這紅衣少女正是趙家莊二小姐,名叫趙諒貞,是趙二莊主趙元展的獨生愛女。而另一名少女則叫趙雅,是趙家的一房遠房親戚,未出世時父親已逝,在家族長輩的授意下,過繼給趙大莊主趙元鴻為義女,因此,趙家莊上下全喚她為大小姐,而趙諒貞自然成了二小姐。

    趙家莊雖為大莊主趙元鴻一手擴展,才有如此聲勢,但趙元鴻多年前因與仇家比鬥,四肢筋脈俱斷,無力管事,家中大權早就落入二房手中,後來雖經武林兩大神醫中的南聖手齊軒治癒,但他卻已無心過問世事,決定住進洛陽白馬寺,潛心禮佛。

    趙諒貞自幼嬌生慣養,不曾見識過大伯當年整飭趙家莊的手段,心裡素來就不怎麼瞧得起那成日窩在佛堂裡看佛經的大伯,相對的,對於被大伯收養的趙雅,自然也沒什麼好感。

    在她心裡,趙雅明明只是一介孤女,靠著趙家莊的恩惠,才能擁有千金大小姐的頭銜,卻老是擺出一副高傲孤冷的姿態,對人愛理不理的,瞧她那個模樣,倒像她才是正牌的趙家小姐,而她趙諒貞反而得看她臉色才成。

    最令她不平的是,明明這趙雅沒什麼真本事,成日只會裝模作樣,卻成功的欺瞞了眾人的眼光,給了她絡陽第一才女的美名。

    面對趙貞諒的挑釁,趙雅眼神依然是淡淡的。「那倒是辛苦二妹了。」

    趙諒貞不悅的瞇起眼睛。就是這個眼神,這樣清清淡淡、波瀾不興的神情,不論她怎麼出言挑釁,趙雅總是神情不變,澄澈的眼神反倒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無理取鬧、無知愚蠢的村婦。

    一股無名火猛地往上直衝,趙貞諒脫口道:「洛陽第一才女這麼說,諒貞可擔當不起,諒貞既非才女,只是一介俗人,自然免不了要做這些俗事了。」

    趙雅抬起眼睫,平靜的眼神中閃過一抹光芒,教趙諒貞下意識地吞了掃口水,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

    「趙雅無才無識,誠如二妹方纔所說,洛陽第一才女不過是個虛名,恐怕二妹所說的俗人應該是我才對吧!二妹一心為這個家打算,趙雅一個靠虛名度日的俗人。可不好耽誤了二妹的正事,那就不打擾二妹了。」她不亢不卑的說。

    寄人籬下十七載,趙雅老早就學會要如何對付趙諒貞。她朝趙諒貞微微欠了欠身,也不等她回應,身子一旋,便逕自邁向通往城內的道路。

    方過卯時,洛陽市街上一片繁華熱鬧的景象,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落,酒旗隨風招展,文人雅士憑欄而坐,意興騰飛的談詩論詞;平民姑娘流連於販著胭脂花粉的小攤,比較著哪家的花粉能讓心上人更意亂神迷;頭頂綁著沖天小辮的頑童們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地嬉笑玩鬧著,將這舊朝古都襯得分外富裕光鮮。

    再朝城西走去,越來越顯破舊的房屋、狹小幽暗的街道,將這份富裕光鮮慢慢剝落了。

    穿造在彎曲的巷弄間,趙雅提起裙據避開地上的一攤污水,然後在一處木屋前站定。

    木屋前那只幹幹扁扁,渾身癩痢的老狗抬起惺忪的睡眼看了趙雅一眼,隨即又不感興趣的埋下臉繼續打盹。倒是斜對面渾身補釘的孩童們滿臉好奇的直盯著她,彷彿正奇怪這麼一個衣著光鮮的姑娘怎麼會到這裡來?

    趙雅抬手敲了敲門,旋即聽到屋內一個嬌脆的女子聲應道:「誰呀?」腳步聲匆促響起,木門「呀」的一聲打開來,露出一張尚稱清秀的臉蛋。一見著來人,她立即訝然的瞪大眼睛失聲道:「小……小姐,您…您怎麼來了?」

    「春梅,打擾到你了嗎?」清潤的嗓音淡淡的問。

    「哪兒的話。」春梅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忙道:「小姐,快請進,站在門口不好說話。」

    簡陋樸質的小木屋內多了個端麗華貴的趙雅,顯得分外侷促狹隘,春梅不自在的捏絞著裙擺,好一會兒才想起應該奉茶,於是急匆匆的端出茶水來,然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進入廚房捧來一盤冷掉的饅頭,歉然一笑道:「窮人家沒什麼可以招待的,這是我姐昨晚才蒸的,雖是冷的,但滋味還不錯,請小姐將就著點用吧!」

    趙雅輕輕搖了搖頭,「別忙了,春梅,我在莊子裡用過膳,還不餓。而且,我早跟你說過別再叫我小姐,你已不是趙家莊的奴婢,直接喚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不、不、不。」春梅連連搖手,幾近崇拜的道:「小姐在春梅心中永遠都是小姐!如果可以的話,春梅寧願一輩子留在趙家莊伺候小姐……」

    當年她險些被愛賭的父親賣入妓院,是小姐救了她,帶她進趙家莊,乍見這美麗溫雅,一身尊貴氣息的小姐,她就認定了她是自己的主子,儘管趙家莊已經衰敗,無力再養僕傭,便將她遣出了府,但她依然不改當初的想法。

    「小姐。」趙雅微微揚起唇角,帶著點嘲諷的意味。「也只有你會這樣喊我,可我這個小姐也還不知能做多少時日呢!」

    「小姐……」春梅瞪大眼睛,不懂趙雅話中之意。

    趙雅看了春梅一眼,淡淡一笑,「我這趟來,是又要來麻煩你了,這些是我這幾天所繡的。」她攤開隨身帶著布包,展出一幅又一幅繡有精美花鳥的巾帕、枕套、繡鞋。

    看著那一幅幅活靈活現,彷彿要躍出緞面的花鳥,春梅忍不住歎息了。真不愧是人人讚譽有加的洛陽第一才女,琴棋書畫不說,瞧那繡品上的用色和圖樣,活脫脫像是真的一般。

    春梅忍不住道:「小姐是怎麼繡的?怎麼這些花呀鳥的好像要從布裡頭跳到春梅的手心似的,春梅長這麼大,還沒看過哪家姑娘的手比小姐巧呢!」

    面對春梅的讚美,趙雅的神情卻看不出任何得意之色,「別淨是稱讚我了,你又怎麼看過別人家姑娘繡的東西?」

    春梅不服氣的道:「春梅雖然沒見過別家姑娘的繡技,可小姐每回交給我的繡品,總是沒兩天就賣完,我們繡莊的老闆三天兩頭便問我這些繡品是哪家姑娘繡的,想要親自找您,要您多繡一些呢!若您肯讓我說出您的名號,您的名氣還怕壓不下那位江南繡品界有名的神繡駱姑娘嗎?」

    趙雅輕輕地整了蹩眉,「你沒說出我的事吧?」趙家在雖已家道中落,但好歹還維持了個門面,若教人知道趙家大小姐靠賣繡品維生,一旦傳出去,不僅趙家顏面掃地,她也無法在趙家立足了。

    春梅憶道:「春梅知道分寸,我只推說是一位親戚繡的,旁的我什麼都沒敢說。」頓了頓,又道:「其實小姐今兒個就是不來找春梅,春梅也得去找您。」她由內室笑嘻嘻的捧出一個藍布小袋放在趙雅面前,「昨兒個老闆將您這個月賣掉繡品的帳結算出來了,總共是二十兩又五十文錢,他為了吸引小姐多繡些東西,整整多給了一成的利潤呢!而且,他還千叮嚀、萬交代,小姐所繡的繡品,只能交給咱們繡在賣,可不能給別的繡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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