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沙其
沒有退路了,完完全全沒有了……
疼痛仍然持續著,而她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這樣撕裂般的疼痛彷彿昭示著過去的安琦,正被她自己硬生生地扼殺,屬於聖瑪麗亞、屬於老爹的安琦已經不存在了。
她只能緊咬著唇,任淚水無聲無息地順著她的臉龐滑了下來
第三章
撒旦
熱、悶、黏膩。
體溫不斷地高漲著,那灼人的熱度,那說不出的奇異感受,幾乎要燙傷了她的皮膚,扯疼了她的身軀,卻無法溫熱她冰冷的心。
一切雖已結束,她卻仍感到好疼、好難受,全身的力氣像被抽乾了似的,累得連喘息的力氣都沒有。
他在她身邊不知說了句什麼,她沒有聽清楚。只是低低"嗯"了一聲,乏力追問。
她不懂為什麼會有人沉溺在情慾的遊戲中,就這次的經驗而言,她只感受到疼痛與不適。她的身上散發著他的氣息,汗水肆虐著她的肌膚,黏黏膩膩的,充滿曖昧的味道,她的全身酸疼,連抬個小指頭都無力。
茫然地瞪著天花板發呆,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全身上下的意識好像癱瘓了,只有身上散發的那股黏膩、噁心感不住地提醒著她的知覺。那味道愈來愈濃烈,狂妄地侵襲著她每一處感官,令她再也無法忍受,猛然翻身下了床,奔向浴室,扭開蓮蓬頭,將水量開到最大,閉著眼睛,任豆大的水滴灑遍她的全身。
冰冷的水滴灑到她身上,帶來了刺骨的寒意,也讓她的腦袋清醒了許多。
水聲嘩啦嘩啦的很像下雨,水流透過她的髮絲在她的發間流竄著,滑落於她的肢體間,冰冰涼涼的感覺,就像……就像站在街頭淋雨一般……
一幕畫面躍上她的腦海,令她恍惚了一下,一時間,她感覺自己正慢慢地縮小,縮回六歲大,周圍的影像,則幻化為人群熙來攘往的街頭……
那是哪裡?
噢!對了,是T市的街頭,梅雨季的來臨使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濕意中,綿綿陰雨正在天際飄著,可是,雨勢並沒有阻擋住人們玩樂的心情,街頭仍是人來人往,不減熱鬧繁華的情景。
她看到一個小女孩蹲在街角,埋著頭不斷地哭泣。雨打到小女孩的身上,把她淋得全身濕答答的,而她只是一個勁兒地哭,哭得淒淒切切,像是心中有無盡的委屈和悲傷。
她知道,那小女孩就是她,但她在那裡做什麼……對了,她是在等待機會,她準備要偷錢!
她花了好幾天才下了這個決定,一個人搭著車七轉八拐來到這個最熱鬧的鬧區之了,可是事到臨頭,她卻畏縮了,任人們在她身邊擦身而過,卻不敢動手,到最後,她只能縮在街角,不斷地哭泣,再哭泣。
她需要錢,老爹已經病了好久,那一場病花掉了家裡所剩不多的積蓄,可是,老爹的病仍沒有起色,到最後,他們已經沒有錢請醫生了,她只能懇求醫生來看診,保證她以後一定會還錢,但無論她如何苦苦哀求,都求不到醫生的首肯,前來看診。
老爹身上一直發燙,燙到連她都認不出來,他握著她的手,不斷地喃喃說著一些往事,她一籌莫展,最後,她動了一個不該動的念頭——偷竊。
熙來攘往的人群在她身邊擦身而過,每每她伸出了手,卻還是因為心虛而縮了回去,到最後,她只能無助地嗚咽,她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哭,是為了老爹的病?還是為了自己的懦弱?世態炎涼的滋味,小小的她,嘗到了。
雨好冷好冷,可是卻比不上她那顆低沉的心的冷度。
突然,雨滴不再降下來,一個柔軟悅耳的聲音在她身邊響丁起來:「小妹妹,你怎麼了?」
她愕然抬起頭來,見到一個年輕的長髮女孩撐著傘遮住她,溫柔而擔心地看著她。
「怎麼啦?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了?你爸爸媽媽呢?」
一聽到她提起爸媽,安琦的嘴一扁,再度哭了起來。
「別哭啊!你迷路了是不是?沒關係,你知不知道你住哪兒?」
那女孩的聲音好溫柔,軟軟的音調,帶著讓人信任的特質,安琦終於開口道:「我沒迷路。」
「那你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裡?」女孩很有耐性地問。「我……」她只是哭,聲音哽咽得厲害。「乖,別哭喔!告訴大姐姐,說不定大姐姐幫得上忙。」
「我……」她依舊哽咽,在低下頭的那一瞬間,眼角卻瞄見那女孩的外套口袋露出一角皮夾。
皮夾……錢……
她的心猛跳了起來。
「小妹妹,你要告訴大姐姐發生什麼事,大姐姐才幫得上忙啊!」女孩耐心十足地哄著她,沒注意安琦的視線全定在她的皮夾上頭。
那只皮夾裡,有著她最欠缺的錢!老爹病得那麼重,他需要錢請醫生,可是這位大姐姐是那麼溫柔……
她的臉色白了,咬著唇,不知該怎麼辦。
「小妹妹,你怎麼啦?你的臉色好難看,會不會受寒了?」女孩擔心地伸出手,探向她的額頭。
那只皮夾就近在眼前,只要她伸出手,就可以拿得到。
「你身體好冷,小妹妹,大姐姐先帶你回家好不好?」
皮夾……錢……她的心在搖擺著。
女孩不知又說了些什麼,她完全沒聽見,只是盯著那只皮夾。
她的心尚在猶豫,但她的身體已經作出決定,她看到自己伸出手,探進女孩的外套,取走了她口袋裡的皮夾。
女孩沒有察覺到她的舉動,只是溫柔地撫著她的額,擔憂地看著她:「你這樣不行啊,小妹妹,你會感冒的。」
安琦藏在身後的手緊緊捏著那只皮夾,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臉色一陣慘白,哭得更是淒切。
「小妹妹!你別哭啊!這樣吧!這把傘你先拿著,大姐姐還有同伴在電影院等我,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他過來,我們送你回家去。」
她把大傘遞給了安琦,叫她等著,她要去找同伴過來。
安琦驀地猛然推開了那雙溫柔的手和那把雨傘,死命地奔人大雨中,一顆心仍「怦怦」亂跳,好似要跳出她的胸口。女孩溫柔的臉在她的腦袋裡不斷浮現,而她只能哭,只能以淚水表示她的愧疚。
那只皮夾幫了她好大的忙,裡頭有著女孩剛領到的薪水袋,一疊厚厚的鈔票,讓她得以請到醫生,醫好了老爹。
老爹一好,理所當然地問起那筆錢的來源。她從未瞞過老爹任何事,只有吞吞吐吐地說了。
老爹在一瞬間鐵青了臉,好一會兒,才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偷了人家的錢?」
「我……我……」這是她頭一回看到老爹生氣,一向老爹對她都是疼愛有加,從來就沒給她重臉色看過,而對這件事她原就心虛,此時老爹的神情更令她嚇得手足無措。不假思索,她「砰」的一聲跪了下來。
「很好,很好。」老爹硬邦邦地吐了這麼兩句,就不再看向她,硬撐起尚未病癒的身體,霍地衝出了門外
「老爹……」外頭還下著雨呢!她驚慌失措地跟了出去,不住地對老爹說:「對不起,她做錯了事。」
「你沒有錯。」雨滴打在老爹蒼白的臉上,良久,他終於開口了,口氣比雨滴更加冰冷凍人,「錯的是我,我沒教好你,才讓你去偷不是你該得的錢。」
即使年紀還小,她仍聽出了老爹口氣裡的失望,她從未聽過老爹這麼嚴詞峻色地對她說話,一時嚇慌了,忍不住便哭了出來:「對不起,老爹,對不起,您罵我好了,打我也可以,就是別這樣……」
老爹冷哼了一聲:「我罵你做什麼?該罵的人是我,當過小偷的爸爸教出小偷女兒,我能怪誰?」
「不是,不是,是我不好。」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老爹,您別生氣,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您不要這樣嘛!您回屋子裡去好不好?外頭在下雨,您身體還沒好……」
「我還管身體做什麼?連女兒都教不好,我又有什麼臉活在這世間?」
「老爹……」
她不住地哭著,跪在老爹身後,請求他的原諒,但老爹始終不肯理會她,冷冷的雨滴打在他們的身上,又濕又寒,像要鑽進骨子似的刺人,自此後,她深刻地討厭起下雨天來……
猛地關上了蓮蓬頭,她靠著浴室的牆壁,全身像要虛脫了似的。
是因為開蓮蓬頭的關係吧!淅瀝嘩啦的水聲像下雨,讓她聯想起那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因為那一段往事,使她痛恨起下雨天,連帶地,她也不喜歡使用蓮蓬頭,那灑水的方式,總是喚起她內心中那段急欲埋葬的過去。可是,今晚她太急著洗掉身上那股墮落的情慾味道,所以才開了蓮蓬頭,卻讓一顆疏於防範的心,再度為夢魘所攫獲。
她閉起眼睛,任那股無力感竄過她的全身上下,她的身體又瘦又疼,意識渙散著,像失了焦的鏡頭,怎麼都抓不出個清楚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