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文 / 蘇珊·金
「我絕不會那樣對你。」她喊,「亨利從我們結婚那天起到死後都是我的敵人。他是個殘忍冷淡的人,我是讓蘇格蘭人佔住了城堡,可是那時我的忠誠全屬於蘇格蘭人。」她憤怒地說。
「現在你的忠誠仍屬於蘇格蘭。」他生澀地說。
她沉默地搖頭,曾經忠誠是一件簡單的事,可是最近忠誠不斷試驗她的意志,她的蘇格蘭和國王,她的英格蘭丈夫,全部都在索求她的愛和忠誠,爭著要把她撕成兩半。
她凝神的冷靜轉身向他,迫切想讓他知道這麼做的理由,「我只想幫助羅勃,他們在森林裡挨餓,在冰雨中顫抖,有些人病了,寒流即將來襲,除此外我什麼也沒想,我發誓。」
他沉默地騎到她身邊。
「請相信我。」
「昨晚我自己到地下室去。」
「什麼?」
「我欠羅勃救命之情,我們談了許久,我答應讓他們待到我們從艾爾回來,他也允諾在我不在時保護金格堡。」她瞪大眼,他迎著她的視線,「現在我欠你表哥的債算還清了。」
「謝謝你。」
「別以為我蘇格蘭的血液被你引發了,夫人。」他平視前方,下顎昂揚,他的金髮垂散肩頭,金白纖線的外套披在漆黑的衣衫上,可是他英俊堅毅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現在成了你的囚犯了嗎?」好一會兒後她茫然問道。
他皺眉,「什麼?」
「你是不是要帶我到艾爾堡把我關起來?」
「別試探我。」
哀傷想吞蝕她,她深吸一口氣防止自己哭出聲,這個婚姻曾是她的救贖,可是覺得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將它毀去,她愛他,可是這樣還不夠,她無法背叛她的國王,無法把全部的忠誠獻給蓋文。
曾經以為布羅勃一把火攻了一個傳奇,現在她似乎必須為了相同的理由犧牲自己的婚姻。
「我很抱歉,」她低語,「我必須幫我表哥,可是我不是有意要毀掉你對我的信任。」
蓋文騎到她身邊,抓住她的馬,她疑惑地看著他,看著他俯身伸手攫住她的下巴,他的藍眸在霧氣裡益發深幽。
「相信你?」他惱怒地問,「我相信你,天知道為什麼你遵循著你的心,相信你對布羅勃的忠誠,我知道你無心傷害我,你才是那個不肯相信我的人,你的心早已決定了要對誰忠貞。」
她搖頭,「我的心裂成兩半,我愛蘇格蘭,也愛上一個薩遜納人。」她低聲說,她的微啟唇瓣,一滴熱淚落到他手上。
他鬆了手指,「沒有人能像羅勃那樣擁有你全部的忠誠,我羨慕他。」
「可是我愛你,蓋文,我愛你。」她顫抖地說,他拭去她的淚,「我知道,用你的熱情和你的心,盡可能愛我,可是我要的更多,你卻不願給我。」
「什麼意思?」
「我要你對我,給我像給羅勃一樣的忠誠。」
「你有的,而且更多。」
他搖頭,「我並沒有,可是有一天,夫人,我會得到的,到那時你的心將完全屬於我。」他抬起她的臉逼視著她,「可是你似乎得先學著瞭解我值得你的信賴。」
她無語望著他,那兩潭水藍裡好像蕩著悲傷,卻有更多的耐心,他放開手,「我們現在正走了一半路程,如果你怕被囚在艾爾,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我要和你一起。」
他看了她許久,點點頭才策馬前行。
她看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後才抖鞭離去。
XXX
他們穿過迷霧,走過泥濘,沿河岸前行,浸雨的大地儘是淤泥坑洞,瀰漫空中的濃霧為遠山抹上迷濛的白。
每次他轉頭她總在那裡,一個嬌小固執的暗紅身影,他們曾停下一次,無語地吃掉最後的乳酪,她看來心事重重,甚至有著哀傷,可是她幾乎沒對他開口,彷彿認定沉默有益。
他看出她蒼白的臉上疲憊,看到她累極地伸手挺背,可是沒有抱怨,沒有一聲怨言,他對她的倔強很是歎服。
他對她的怒氣早已消失無蹤,曾經他沮喪地對她大吼,也瞭解她對敵人入堡的原因,她只是同情那些蘇格蘭叛軍艱困的處境。
現在在這冷濕的旅途中,他因她的存在而振作,因她選擇跟隨他而感動,他想把她摟進懷吻去她甜美臉上的哀傷,可是他要她自己來。
他對她赤裸裸地告白心意,把一顆真心挖出來讓她看,已經習慣藏起內心的感情,他發現自己很難表達明心,可是他必須讓她知道他有多渴望完全的忠誠,他負荷著她會離他而去的恐怖,就像喬娜一樣,無論他怎麼努力,終究留下他獨自一個飽嘗孤寂,他救不了喬娜,他總認為那是因為他不夠愛她。
可是他對克莉的愛前所未有的熱情,兩端的忠誠拉扯著她,他怕她會因為這項忠誠而毀了兩人所迫切需要的。
他要求她完全的忠心,但他自己卻對她有所保留,他還沒準備好向她表達內心最深最脆弱的感情,信任的確是一件很難的事。
他們停下讓馬兒休息,他看著她掬水啜飲,看著她伸著手打呵欠。
上帝,他愛她,這個念頭一拳擊中他的小腹,他盯著她,兩眼中刻印她的臉,她的手,她優雅的移動,她像一支燭在他黑暗的心裡燃起火焰,他歎息,思緒紛亂地坐在大石上。
她坐在她身旁,兩人看著河水沖流過石塊,水花濺擊聲裡有著一線微弱的鳥嘯。
「那是鷹隼。」她抬頭,「可是現在在霧裡看不到。」
他仰頭一看看到黑影的濃霧,「它在那裡,或許是它的伴侶,或是想找一個高處棲息。」
「那真正的自由,看看它的翔翼,……喔,好美。」
「嗯。」蓋文只是看她,然後他看向北方,「離艾爾已經不遠了。」
「再三里吧。」她說,「如果天氣好的話,我們可以看到教堂的塔尖,不過如果你要我待在修道院,兩里外有一個,我們在這裡過河,愈前進水愈深。」
他無奈地看著灰褐的污流,「比這還深,這河水要把人吞了,」他歎息,「我會在城裡的莜地方安頓你,我或許不該這麼做,你該回去的。」
她搖頭,「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都要跟著你。」
「為什麼?」
「我怕你去了艾爾後就會發現最好還是別養個反叛的蘇格蘭女人。」
他幾乎失笑,「噢,這就是我在那裡會學到的?」
「你可能會。」
他再次歎息,察覺到她非常地嚴肅,不管他做什麼,她還是對他有所保留……因為亨利和她對英格蘭的恨,因為愛德華和他該死的籠子,因為海奧利和他的貪婪。
她從肺炎的魔掌中活了出來,可是在她內心最深處的傷仍未痊癒,他瞭解,因為他自己心底隱藏的失落與哀痛也沒有平復。
「我們先進城,為你找個旅館,明天退潮時我會回來,答應我呆在房裡別出門。」
「我們之間的承諾還算數?」
「我的永遠不變,」他站起身,「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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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著落日,她打開旅館窗戶,呼吸新鮮的海洋及麵包傳來的香氣,才剛飽食鮮魚及蔬菜的她享受到許久以來未曾吃過的美味,現在她靠著窗傾聽高地街式的聲音。
晚禱的教堂鐘聲飄蕩在街上,商家紛紛關店,馬車在路上輒邊軋軋疾行,男人們互道再見,女人和小孩的笑聲,還有偶爾冒出有一搭沒一搭的狗叫。
還有一直不斷的鳥鳴,她看到鷗在空中盤旋,耳畔卻有更多的白鴿,百靈鳥,老鷹,甚至是天和松雞的叫聲,這些挑起她的好奇心,她傾身向前四處張望。
街上一棟棟房間幾乎沒有間縫儘是店家,在攏聚的黑暗裡的原本熱鬧滾滾的街一片寧靜,耳邊仍有鳥鳴,可是目力所及處她看不到任何鴿捨,也沒有聚集的鳥群。
先前她和蓋文騎過城溝,走向人潮囂鬧的街道,他們經過市集,幾乎是走完大半條高地街才決定在這家旅館安頓下來,這間旅館靠近市集,被眾多店家和葛費雅教堂環繞,從窗戶望去,克莉可以看到艾爾河上的石橋,在河不遠處,城堡聳立在山丘上俯看整個小鎮。
蓋文在付給旅館主人一筆優厚的款項後離開,提醒她他第二天傍晚會回來。
「我已經吩咐女僕明天陪你去星期六市場買東西,」他遞給她一袋沉甸甸的銀幣,「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東西買,不過不要自己一個人去。」
她點點頭,看著他走出門。
「願上帝與你同在。」她低語,然後急忙跑到窗戶旁邊看著蓋文向城堡而去的背影,直到黑色戰馬和藍色斗篷在眼中變成細小的影子。
她好想被他擁在懷裡和他道別,她覺得孤獨,因為他沒有碰她,在他走了許久的現在,她仍靠在窗檻上看著艾爾堡。
蓋文現在在城堡裡了,和海奧利在一起,艾爾一向對英格蘭人的地區多一份寬容,靠海的小鎮一向融合許多外來人……挪威,法蘭德斯,還有入侵的英格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