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蘇珊·奈佩爾
他的聲音就像他的藍眼睛一樣冷酷,一樣充滿輕蔑。
「為了愛娃。我不想增加愛娃受到的傷害和委屈,我不會通過報紙讓你惡毒的謊言再擴散,也不會在法庭上公開咱倆私生活細節,我相信那都會極大地增加她受到的傷害。愛娃最怕在眾人面前露面,一想到來賓眾多的婚禮她都非常不安。讓她當眾出庭,任憑別人胡亂猜疑,既不能讓我重獲她的信任,也不能重獲他父母的尊敬。」
看來他知道愛娃雖然很不喜歡那排場的婚禮,然而她也不願因此而違抗母親。而他卻在避免粗暴踐踏他所愛的女人的意願和遵從她父母意願的痛苦選擇中,選擇了前者。該怎樣看待這一點,看待他對她的所謂愛情呢?
他仍舊怒不可遏地說個不停,她也就盡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你的計劃真夠狠毒的,我不論做何反應都不落好。謊言沒有腿,可醜聞卻會插上翅膀。法庭無論對你做出什麼判決,也仍然會有人認為無風不起浪。保護愛娃的惟一辦法就是我自己離開,等這團迷霧散去以後,我再回來。我回來以後本想重續我們的關係,這時才發現太晚了。考慮到她是那樣一個審慎的女人,我當然不會要她再和我結……」
「你多有自我犧牲精神啊。」她狠著心說。在一定程度上,所有關心這一醜聞的人都曾為了保護愛娃的感情而修正過他們的觀點;這才使這個可憐的人兒瞄準機會,如願以償!
「是你體會不到的精神……你這種人體會不到。」他犀利地回敬說。「我懷疑死去的馬克先生在陰間是否也看到了這一切,是否也在咒罵他惟一的孩子把他出賣自己貪婪的靈魂所換來的財產葬送殆盡……」
這番話使簡感到說不上來的難受,別人只要一提到他父親,這種矛盾的心情就總是困擾她。馬克·捨伍德的冷酷和他的精明一樣出名,因而沒有多少人喜歡他。「你認識我父親?」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只有耳聞。人去了,但是記憶還在,也許可以這麼說。」
顯然他話裡還有話。正當簡要繼續追問的時候,汽車的一個急轉彎卻使她受傷的手一下撞在了自己的腿上,一陣劇痛使她難受得幾乎要嘔吐。
為了避免疼痛擴大,她有意識地放鬆身體的其他部分,閉上眼睛,將頭靠在座椅靠背上。她不知道她的身子突然間變得柔順被對面的男人以懷疑的目光看在眼裡,特別是,她為了放鬆而扭動肩膀時,緊身胸衣歪向一邊,誘人地緊緊箍在她那豐滿的乳房上。
他握拳的大手放在身邊,湛藍的眼睛緊盯著那吉普賽人般烏黑的頭髮,那稜角分明的臉,和那顯然流露出的痛苦。臉上黑白分明的陰影清楚地映出了她長長的睫毛和突出的顴骨,那半透明的肌膚透著幾分疲憊。她的嘴唇通常都只著淡彩,可今天卻塗上了濃濃的紅色。現在,那嘴唇的輪廓曲線已稍稍模糊,從而顯得格外豐滿,這與她那帶有幾分陽剛之氣的黑睫毛一起構成了一組動人心魄的和諧音符。他的目光再度滑落在她的胸脯上,然後落在她那有意避開他的雙腿上。
「你很像他。」
「誰,我父親?我記得你說你沒見過他。」簡仍舊閉著眼睛說。其實從他的語調中他已經聽出來他的話並無誇獎之意,儘管她父親在年輕的時候是出名的美男子。但他所愛的是像愛娃那樣的女子,金髮、嬌媚,並有中國女人般的溫柔;所以他當然會覺得簡缺乏魅力。「我知道他是黑髮,高高的,而且很胖。」
他明明是在引她反擊,可是她太累了,無心反駁。她的骨架雖然大但卻不胖,尤其是在近來這艱難的幾個月裡,她更是瘦得連標準體重都不到了。
「你也如此。」她睜開了眼睛,發現他一邊貶低著他們的共同點,一邊正用他粗壯的手指無意地揉著嘴唇。
「還疼嗎?」她不禁問道。接著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可笑,不由得一震。
「疼。」他回答。
「那很好。」接著是一陣沉默,他們對視著,藍眼睛對藍眼睛。「你嘴上還有血。」她認為應該補充一句。「左嘴角。」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她說的部位。「你能肯定不是你的口紅?」他譏笑說,隨即從外衣兜裡掏出一塊白手帕。
他的回答使她很吃驚,她不知道自己的臉是否又紅了,但是馬上又感覺到他那尖利的牙齒在她嘴唇上留下的疼痛,以及他那使她不知所措的舌頭。他用這些表達了他對她的憤怒。
他對著她那發紅的臉仔細端詳了好一陣,然後才慢慢把血跡從嘴角擦去。「好了嗎?」他說著把手帕遞了過來,「該你了。」
「給我幹嗎?」她警惕地問。「你的口紅蹭壞了。一看就知道是讓人碰過,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而你一向是拒男人於千里之外的。是吧,捨伍德女士?」
通常她聽到人們謔稱她女士的時候並不生氣,但是布萊爾咬字的特殊腔調讓她惱火。「對像你這樣的男人,當然!」
「可你在過去的兩年裡和同一個男人約會從來不超過兩次。他們總不能都和我一樣吧。」他淡淡地說。
「我最近太忙了。」她冷冷地說。看到他臉上得意的樣子,她後悔自己又說漏了嘴。
「難道我給你找的麻煩太多了?你在和別人約會的時候是不是時常擔心我會溜進你的公司把它搶走?發生這種事情真是太糟糕了。你真不該把你父親留給你的這麼好的前程輕易就斷送了……是的,這些愛娃都跟我說過。但是所有這些和你的雄心壯志比起來,都微不足道。難道不是嗎?廢寢忘食……難怪你不吸引人,孤獨女郎……」
「滾到地獄去!」簡再一次怒不可遏。她知道,自己一發起怒來就更像一個孩子,而完全不像人們眼中的精明的女強人了。她應該學會正確對待他的冷嘲熱諷了,但她的人格受到這樣大的侮辱,使她無論如何也冷靜不下來。處變不驚的從容態度曾是她過去兩年的精神支柱,而就是在這兩年裡,她被這位神通廣大的業主領導下的彩虹發展公司逼得走投無路。「我們不是已經到了地獄嗎?」他故作驚訝地嘟囔說。接著把目光投向窗外,這時汽車正駛過一溜被舊的木房子。「要麼就是到了和地獄差不多的地方。這裡叫帕克豪森胡同真是用詞不當,要是我起名字,我一定不叫它胡同,而叫它山溝,通往捨伍德府邸的山溝。三年前誰會想到捨伍德女士有一天會住在一家污濁的小飯館樓上的狹小房間裡呢?」
汽車開下了便道,他看著她拘謹地坐在座位的最邊上。「而哪怕是在這裡,她也住不長,是吧……你的房主還沒給你下最後通牒嗎?」
她裝作沒聽見,心裡卻在極力和恐懼鬥爭著。她用受傷的手在包裡搜索著家門鑰匙。昨天她收到的來信決定了她最後的命運,她知道自己已經山窮水盡,再沒有力量組織還擊了。一切都完了。
但是在瑞安·布萊爾看來,當然正好相反。
直到今天以前,他們的較量一直是公開的。他們激烈的相互攻擊滲透在客戶、僱員、律師、信.函、合同以及各種文件資料中,但是一直沒有身體的接觸。現在,在公開的鬥爭勝利了以後,他看來,想把戰場轉移到私下接觸上;而在這個戰場上,簡當然處於極度的劣勢。
「我想可憐的房主可能會和市政檢查員有點兒麻煩……關於防火的規定。對吧?」她好容易才打開了那沉重的車門,在她想著趕快溜進那現在是她的新居,但很快就將變成故居的房子的時候,他卻一把拉住了她的左手。他那鐵鉗般的手指抓住她的一瞬間,她幾乎失聲尖叫起來。但她注意到了司機正站在車門口,她不能讓他看到瑞安那假惺惺的憐憫。「他們對防火的問題特別在意,所以通常的兩周搬遷限期對你還會縮短。由於你父親在銀行界的信譽已經降至零點,你尋找永久住處的企圖必然處處碰壁。不是嗎?中意的房子你住不上,能住上的房子又不中意……這裡——怎麼?——已經是一個月以來換的第三個地方了嗎?是跟房主不合?還是房客——」簡猛然扭過頭來,她那瀑布般的黑髮飛舞了起來,有的落下來貼到了她的臉上。市政檢查員對她的住所的暗中調查,以及只有她一戶收到限期搬遷通知的事實都說明,是瑞安·布萊爾在其中搗鬼。直到剛才她還一直以為那都是自己的命不好……
「你有沒有開始感到自己是個喪門星,簡?」他陰險地說。「一個跟頭就栽進了無底深淵?」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學著很有禮貌的樣子從她的嘴角撥開一縷頭髮。「栽得太深,太遠,太危險了……但是也許有人能在你最終摔到堅石上之前接住你,這可沒準兒。要是我動了心的話,這個人也許就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