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洛明晞
楔子
男子百無聊賴地倚在樹幹旁,完全不顧樹幹弄髒了他名貴的鐵灰色西裝。靜止站立約莫五分鐘,而後他挪了挪身換個站姿,仍將身體重心倚在樹幹上,瞇眼望著遠方人群,順口喝了手中的雞尾酒。
手捧著托盤、穿梭在宴會間的侍者效率快速地收走男子手中的酒杯,再通上另一杯雞尾酒,男子婉拒了。
到底這場宴會何時才會結束?男子又換了個站姿。站姿替換頻率愈來愈高,顯出他愈趨不耐。
他一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卻又因身份而不得不參加這種人多的應酬宴會。
今天是他大學時代一位頗照顧他的學長羅毅揚成婚之日,學長熱情邀他務必赴宴,原想推辭的他不好拒絕。原打算向學長打聲招呼即離去,不料與會人潮太多,他根本無法接近新人,而他也懶得湊熱鬧地擠人人群只為一睹新人風采。於是,造成自己呆站在婚宴會場角落近一個小時,每過一分鐘,心裡就更加深前來的後悔。
他無奈地吁了口氣,又更換了個站姿。
樹旁隱約傳來聲聲騷動,他黑眸一閃,瞥向聲源,在一旁的矮樹叢中見到了一抹突兀的白,他好奇的趨近一探究竟,原來是一女子禮服的裙擺。身著一身白禮服的女子,以與身上高雅禮服極為不搭襯的粗魯姿勢蹲在幾棵矮樹圍成的空地上,手拿著一黑色方正物體,臉上儘是不耐之色。
原來也有人同他一樣,對這樣的場合感到不耐煩,男子心想。一思及並不只有自己感到不耐,男子原本冷然緊抿的嘴角若有似無的撇了撇。
女子稍站起身東張西望的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注意到在樹叢中的她後才又跨了下去。
男子隱身在她視線的死角,以致方纔她站起身觀望時並未瞧見他。她怪異的行徑激起男子難得的好奇心,他將方纔吸引他注意的白色禮服微微一拉,讓她完全隱入樹叢中,不至招來第三人。
他等著看她究竟想做些什麼,為何如此神秘。見女子將手中的黑色物體的按鍵一按,他這才明白她手上是一台迷你錄音機。
「今天是大哥與姐姐大喜之日……」女子對著錄音機自言自語了起來。
原來她是學長的小姨子。
男子聽她又喜又歎的錄音,不禁覺得好笑。
原來,人可以這麼對著機器訴說一天所見所聞,包括心情情緒起伏及各種想望。看著她對錄音機喃喃自語的神情,他為之一震。
這對習慣隱藏思緒的他是一大震撼,他從未如此真誠無協去面對自己的情緒。
他開始好奇女子究竟對著那部機器說些什麼。
「千秋,千秋……」
他聽到學長由遠而近的呼喚聲,看來學長正往他倆的方向走來。只見女子慌張地將錄音機收入隨身白色手提包中,卻因一時緊張,錄音機未落人小提包而直落在她腳邊,但她似乎渾然未覺。
「在這。」女子有氣無力地站起身回應。
原來她叫千秋,今天婚宴上的新娘姓宮,那她就叫宮千秋了。
很不錯的名字,與相貌平凡的她再搭襯不過了。
男子又撇了撇嘴角。怎麼兀自在這裡研究起女人的名字?一眼望向還躺在地上的錄音機,他拾起,然後走入會場。
他應該物歸原主的,但心中另一股聲音要自己將它留下;他想聽聽錄音帶的內容來滿足被女子激起的旺盛好奇心。
腦海中兩股聲浪相持不下時,他瞥見學長拉著女子往他走來,他趕緊將錄音機收入西裝內袋。
「陶酣,這是我的小姨子,名叫宮千秋。」羅毅揚忙將女子推到他面前,簡短地為兩人介紹。「千秋,這是我高中時代的學弟,陶酣。」
原來學長今天極力邀他前來,是為了介紹他的小姨子與他認識。
只見女子不耐煩的聲調又揚起。
「陶酣,他以為他是陶淵明啊,叫他別冒用古人的名字好不好。」宮千秋口氣不悅,聲調中夾帶著濃濃的不耐煩。
啊!
她的無禮言詞讓他又是一震。
從未曾有女子以這麼無禮的態度對待他。因為出眾的外表及垣赫的身世,他身旁不乏主動投懷送抱的熱情美女,女人對他皆是溫順柔媚,百般討好,受到這樣冷然對待還是此生頭一遭。
他不怒反喜,嘴角又撇起那一抹不易見的微笑。
這女子真是可愛又特別。
羅毅揚未料小姨子竟有這般反應,連忙將她拉至角落,兩人嘀咕了一陣之後,女子帶著後悔的面容走向他,誇張地行個九十度鞠躬,道了聲對不起後,直起身直視著他的眼。
怦!男子突地感到心頭一陣悸動。
她有雙美麗靈動的大眼,顯露出她的聰明伶俐,她直視他的眼神似要將他看穿,竟令他慌亂地別過眼。
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狽的慌亂閃躲著,他用餘光再瞄了她一眼。
他收回方纔的想法,她絕不是個長相平凡的人。她的五官雖然平庸,但配上那雙靈動的大眼,再如何幹庸的相貌也拉抬得極為出色。她比他以往見過的美女更耀眼,他從未見過如此吸引他、令他捨不得移開眼的女子。
是心虛吧,要不為何要閃躲她?若不是因為拿了她的錄音機,他也不用害怕被她清澈大眼看透而心虛地急忙逃離她的眼。本應是美好的第一印象,卻被他的落荒而逃破壞殆盡,他想他在她心中的印象一定極為不堪。生平第一次,他在意起自己在別人心中的評價。
他拿起身上的錄音機,按下Play鍵。他想要認識她,這也是他第一次這麼迫切地想認識一個人,他知道錄音機裡頭的內容一定能滿足他的需要。邊聽著錄音內容,他的嘴角又微微揚起……
他收回方纔的後悔,開始慶幸自己出席這場宴會,能認識這樣一個特別的女子,再怎樣的無聊空等也是值得。
第一章
「呼——」宮千秋坐定後,深吁了一口氣。
終於順利坐上這班回台灣酌飛機。此時正逢耶誕節,機位一票難求,預約就得在個把月前才訂得到位子;若未預約,往往得等上十幾個小時甚至一兩天才能等到個替補的機位。她還算幸運,只等了六個鐘頭。雖然這班飛機是飛往日本,到日本之後還得轉機才能回到台灣,不但得花更多時間在路程上,而且到日本尚不知有無機位可讓她回台灣,但她歸心似箭,迫不及待的再顧不了那麼多,只想早日踏上歸途。
兩年,不算長的時間,卻讓她深刻體驗自己是如此戀家。即使平時最愛叨念她的母親,在記憶中也變得可愛萬分。出國前才剛出生的小侄女,現在應該會走路而且會叫她「姑姑」了吧?還有「那個人」是否安在?在美國受委屈之時,她老詛罵他以宣洩自己的思鄉情緒,希望她的念力沒如此靈驗,她還希望指著他的鼻子好好數落他一番呢。還有,那台跟隨她多年的錄音隨身聽自被「那個人」沒收後,不知可安好?
調整了個舒服的坐姿,看來飛機快起飛了。座前的小屏幕正在教導旅客如何使用安全措施,及緊急狀況時的應變之道。她冷嗤一聲。真到危險時分,人逃命都來不及了,誰還會記得那麼多繁瑣的步驟。
在飛機上的時間空寂難度,雖然航空公司體貼地為顧客提供諸多音樂及電影,但一坐就得坐上好幾個小時,聽的看的也都重複了幾輪,再精彩的電影及動聽的音樂也會生厭,最好排解無聊的方法就是睡覺。
一完成了所有的學業,她即聯絡航空公司確定機位。為了等待航空公司的消息,她徹夜未眠,在得到航空公司電話告知有機位時,她立即飛車趕往機場,卻因航空公司的疏忽,讓她在機場裡乾等了六個小時。算算她大概超過三十個小時未合上眼,所以她一坐上飛機睡意即襲來。
但是昏昏欲睡的她卻無法入眠。隔壁坐了個日本歐巴桑,似是想找人說話以排解飛機上冗長的飛行時間,直對著她嘰裡呱啦地說日語,欲與她攀談。她不覺得自己長得像日本人,但仍納悶為何會被誤認?或許是因為坐這航線、又擁有東方臉孔的人百分之九十皆屬大和民族,但她就屬那個例外。她看這位一臉祥和的歐巴桑似是感覺不出她已半合眼的深沉睡意,她只得以英語對著她嘰裡呱啦說出長串話,嚇得那位歐巴桑不敢再對她開口。
日本人就是如此,台灣人亦然,一遇到英語說得流利的人,既害怕又羨慕,有機會開口說英語,卻逃得老遠。歐巴桑被她一口流利的英語嚇得啞口無語,她眼見效果達到,才滿意地閉眼休息。
沒過幾分鐘她順利進入夢鄉。朦朧之中,記憶彷彿回到二十歲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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