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柳橙
飛機上,柏昀芝隔著小小方窗,看浮雲掠過眼前,看浮雲越落越遠。柔柔的藍色,無邊無際,感性的她於是輕輕哼唱,藉著這首安詳靜逸的印地安歌謠抒發內心對天地萬物的感動。
「很好聽。」坐在芝芝旁邊的斯毅威忍不住出聲讚美她的悠吟。「歌名是?」
「天空之雲。」柏昀芝甜甜一笑。
「唔,意境非常符合外頭的風景。」
「呵呵,對啊。」她又瞥向窗外藍天。「這是一首印地安童謠。」
「為什麼我聽起來像是英文?」
「因為我只會唱美國一位女歌手GILA以英文詮釋的版本。」她解釋。「有機會的話,你該聽聽由印地安小孩演唱的『天空之雲』,純真無邪的嗓音會讓人多了一份感動。」
斯毅威凝睇著她精緻的側臉,靜靜地汲取自她身上散發出來,感性的一面。
很難相信自己會如此戀慕著一個女人,彷彿非得仰賴她的鼻息纔得以生存……他想,也許就是因為芝芝擁有著自己所沒有的特質,所以自己纔會深深地被她所吸引吧?
「芝芝。」
「嗯?」她回眸。
「你……之所以在PUB演唱,是因為你喜歡唱歌,還是因為喜歡人家聽你唱歌?」斯毅威拋出心裡一直掛意的疑問。
他希望芝芝只是純粹地喜歡哼哼唱唱,因為他關懷她,擔心她會因為身處在不良環境而影響了身體健康,因為他渴望她的魅力只對自己一個人施放。
「我喜歡唱歌。」她回答,眼神有些迷惑。「為什麼這樣問?」
「PUB的空氣不好。」斯毅威悄悄吐息,欣喜於聽到了自己期待的答案。
「是啊,空氣不好、環境也差。那裡龍蛇混雜,挺亂的。」柏昀芝好心情地說道。
嘻嘻,他關心她耶……
「有沒有想過其它的路子?比方說收學生或是出唱片什麼的。」
「我做不來。」
「哦?因為你很隨興?」雖是問句,但斯毅威心裡倒是極為肯定。
唔,她的確是做不來。歌唱之於她,該是種彌足珍貴的享受,若摻雜了現實因素進來,享受不再會是享受,而是折磨。
她像藝術家般狂野、灑脫,又像夢想家般對自己的理念執著,她其實可以過得更好,但那並不是她所追求的。
他猜想,連在PUB裡短暫的駐唱對她而言,可能都有些勉強。
「呵呵,你的說法太客氣了,應該用『任性』這個字眼來形容我比較恰當。」柏昀芝坦然地面對自己的缺點。
哎,其實她不只任性,還很不理性呢!除非真有迫切的需要,否則,她根本不碰任何不感興趣的東西。
「芝芝,活得瀟灑並沒什麼不好。」斯毅威深深地凝睇著她,臉上佈滿了心疼與不捨。「傷害到他人才叫任性,你對自己的批評……太過了。」
「……」柏昀芝無語地瞅著眼前神態認真的男人,心湖泛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漣漪。
她好感動喔,感動到想抱著他痛哭流涕。
她並不是真的好逸惡勞,只是不願意花太多無謂的精神去謀取一個自己根本就不喜歡的禮物。人啊,能維持生活基本所需就好,竭心盡力地追求自己所認定的目標,纔不枉走人生這一遭,不是嗎?
有時候她不免要怨歎自己為什麼不是個畫家?為喜歡而畫、為感動而畫,一直畫一直畫……也許掙不了幾口飯吃,甚至於窮苦潦倒,但好歹也留下「物證」昭告天下成就己願的堅持。哪像歌唱這般無形無物,她為萬物、為誠真、為喜愛歌頌了半天,別人卻當她是個無所事事的遊魂。
阿爸看不慣她的生活態度;阿波和阿諾雖然沒多做表示,但她明白他們倆多少是不認同的。
她想,依她的本錢和死性子來看,大概活不了多久。不過她願意啊,她甘之如飴啊,至少在她有生之年,強求只有一點點,而滿足無限。
「芝芝妳怎了?」斯毅威似乎感受到她內心的激動。
「我……」她真不知該如何表達對他的感激。「毅威,我覺得阿諾好壞!他一直跟我說你的壞話。」
「嗄?」斯毅威萬萬沒想到她欲言又止之後,響應竟是這般無厘頭。慢——慢,給他一點兒時間仔細推敲她想表達的意思。芝芝的意思是說——她覺得他好,認為阿諾的惡意批評根本是胡說八道。
哼哼哼,這個死阿諾還真是陰險喔!「阿諾怎麼說我?」他問。
「他說你冷血、毫無人性、假好心、喜歡將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頭、對別人嚴厲卻對自己寬容。」她倒背如流,因為臭阿諾要她隨時謹記在心。
「你覺得呢?」別人怎麼指控他不在乎,他只想聽見芝芝心裡對他真正的感覺。
「他亂講。」柏昀芝義憤填膺地駁斥。「嚴肅非冷血,保守非無情。你用自己的方式關懷別人,你只是堅持自己的原則,你——哎呦,我不會講啦!反正我認為阿諾胡扯就對了。」
「呵呵。」斯毅威笑得有些僵硬。
哇,褒中帶貶……真行。只是,他實在不記得自己曾幾何時對芝芝嚴肅、保守了?「你感受到我嚴肅保守的一面了?」
「沒啊。對喔,為什麼?為什麼我感受不到?」她呆問。
「互補作用吧,我想。」他認真地瞅著芝芝。「你安詳靜逸的柔緩步調,在不知不覺中……軟化了我剛硬的生活態度。」
「喔……呵……呵呵……」柏昀芝臉紅了,像是喝了養顏美容的蘋果汁似的。
斯毅威的意思是指他們兩個很合、很合嗎?
呦呵呵——害羞——害羞——
第六章
聽說,菲律賓千島風情萬種,碧海白沙,蔥翠林木,層疊峰密……
來到位於棉蘭姥島的三寶顏,柏昀芝體會到了。只可惜,她只能觀看,不得深探,哎。
沒關係、沒關係,他們明天要搭船到附近的聖十字島拍片嘛,攝影師說那裡的海岸佈滿粉紅色珊瑚礁沙,很美很美。導演也說啦,到時候她將和一群皮膚黑得閃閃發亮的純真小孩打水仗、奔跑、撿貝殼……哇,真叫人期待。
「在想什麼?」斯毅威瞅著臉上表情乍雨乍晴的芝芝,好奇她此刻在兜轉些什麼心思。
「我在想等一下卸完行李,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到外面走走晃晃。」蘭達加酒店的設施極為完善,不過,她比較感興趣的是海灘上綿密的細沙,不知道踩起來的感覺是不是和看起來一樣柔軟?
「待會兒我可以陪你在飯店所屬的私人海灘走走。」雖然天色已暗,海灘美景不再,但斯毅威猜她對飯店裡著名的購物中心應該是沒什麼興趣的。而飯店外頭……不安全。
不久前,三寶顏市曾發生了幾起爆炸案,雖說並未波及外籍人士,但他認為還是多提防一下較好。
「嗯!」眸光隱閃,她開心極了。「毅威,你公司的廠房也設在三寶顏嗎?」她記得毅威提過此行還兼具了其它要務。
「不,在蘇比克灣。」他笑答。「菲律賓政府給了蘇比克灣工業區特別優惠的賦稅制度,很多台商都選擇在那裡設廠。」
「蘇比克灣離這裡很遠嗎?」
「一個島在北端,一個島在南端,得搭飛機。」
咦?這麼遠啊?「那你不打算全程都留在這兒?」
「對啊,我得安排出時間視察工廠。」
「喔……」毅威不能一直陪著她啊!柏昀芝感到有些失望。
斯毅威的心,直讓芝芝這聲沮喪萬分的「喔」給吹融了。
她「希望」他陪伴?唔……她「喜歡」他陪伴。
他知道芝芝並不是刻意拋出暗示性的風向球,她的肢體語言本就是這麼豐富。自然而不造作地抒發心裡感受,隨興的、不經思考的、毫不懂得隱藏的。
這樣的表達方式,讓人無法招架,讓人情不自禁地想為她犧牲一切……
「毅威?」眼見斯毅威心不在焉地直往前晃去,她連忙開口叫喚。「我的房間到了。」
「嗯,待會兒我過來找你。」他說得極鎮定。
柏昀芝飄進房內,臨要掩上門時,回眸一笑。「待會兒見。」
「……待會兒見。」他對著已闔上的房門輕喟,為自己方纔因恍神而走過頭感到很糗。
想想,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沉穩、冷靜及翩翩風度,似乎一碰上芝芝,就長翅膀飛了、不見了……
從第一次和芝芝打照面到現在,自己不知已在她面前失態幾次了?
芝芝的一顰一笑,每每吹得他神魂顛倒。也只有她,會讓自己又是失神又是呆楞。
「斯先生。」廣告公司一票人,推出一位代表挺身輕喚。
「怎麼?」斯毅威不明所以。
「你的房間好像……不是這間。」
哇哇哇,不是「好像」,是「根本」!他們扛著一堆沉重的寶貝攝影用具杵在斯總裁後頭很久了,人家柏小姐都已經進房關門,這位人高馬大、冒犯不得的總裁大人還傻楞楞地停駐。唉,走道並不寬耶,拜託好心點兒,讓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