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凌曉潔
「子大夫,雙姑娘,先坐下說話吧。累你二人遠來通傳,實在感念不盡。」老夫人握住兩人的手,擔心之情溢於言表。「彬兒究竟怎麼了?」
還是子虛開口:「老夫人,自你們一行出發到九華山來禮佛後,大少就因為身體不適……」
「且慢,子大夫,」孫老夫人望著子虛,一字一頓地問:「只是單單身體不適嗎?」
子虛也愣了,一會兒苦笑回答:「不,其實……根本不是身體不適。大少他是憂急攻心,一時痰迷心竅,有些昏亂了。」
孫老夫人吸了口氣,好似一切原因瞭然於心。
「是為了情兒?」
「老夫人猜得不錯,正是如此。」
「我說呢。」孫老夫人微微一笑,緩緩啜了口茶。「上九華山之前我就看出他倆有些不對頭了。本來嘛,他們也算得上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的,吵吵架又算得了什麼?我也不想多去理會。等情兒告訴我她想隨我上九華山時,我才嚇了一跳,看來他們這回吵得凶了點。」
雙成真是打心底佩服孫老夫人。「老夫人所料不差。」
「是啊,不過那時我想,既是吵架,讓他們倆分開一陣也好,免得成天見了面像烏眼雞似的,兩看不順眼,所以我才帶著情兒同來。」孫老夫人竟一臉看好戲的神態。「誰知我們才來了一個月,彬兒就先受不住了,年輕人真是的!」
看孫老夫人的調皮樣,雙成就忍不住想笑,又不得不提醒她:「老夫人,大少這回真是病得不輕哪。」
孫老夫人還是不當一回事。「雙姑娘怕什麼呢?子大夫定然有辦法治好他的。」
子虛淡淡一笑。「我也沒什麼新鮮方法,只不過心病還須心藥醫罷了。」
「倒也是。」孫老夫人點點頭。「等會兒我就讓情兒隨你們先回金陵。他們小倆口難得吵架,我雖不知道原因,也總知道該怎麼解決。」
「小倆口?」雙成心中一動!「老夫人是說……」
孫老夫人又笑了。「我從沒把情兒當外人看的。」
唉,若早知孫老夫人的心思,情兒怕也不至如此心碎了。
雙成當下一歎,將孫大少與情兒吵架事件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訴孫老夫人。
才提到情兒為了孫大少被兩個窯姐兒羞辱的事,孫老夫人已經聽得氣憤不已。
「這個彬兒,竟輕狂若斯!」說著又是一歎。「真難為情兒?——不過,這丫鬟頭實在也沒必要那麼認真和彬兒嘔氣。
子虛搖搖頭。「老夫人有所不知了。情兒姑娘固然是為了大少不知自愛而痛心,但真正令她狠心離開的原因,還是她認為大少與她之間不會有結果,所以才寧願快刀斬亂麻,慧劍斷情絲。
「沒錯,」雙成也同情地點頭,雖然不甚瞭解,仍把情兒的話倒背如流:「情兒說她不能接受大少風流放浪,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高攀,所以不如狠心分開,這樣對大少或對她自己都好。
老夫人一怔,話聲中有著異常的感慨:「唉,這妮子,一樣也是心比天高,命薄如紙啊。」「只是這回情兒卻想岔了。我自己的兒子我又怎會不知?彬兒雖然輕浮放蕩,但對她卻真是用足了感情——否則又怎會給她情兒這個名字?情兒這樣狠心離開,彬兒不知道有多難過!」
「是的,但老夫人,」子虛委婉地替情兒說話:「情兒姑娘的考量並不是為了自己。金陵風氣久重門第,情兒姑娘若與大少婚配,勢必引起許多裴短流長。她是不願大少、乃至整個孫家以此招人非議,所以才選擇離開的。大少固然傷心,但更痛苦的,只怕是痛下決定一刀兩斷的情兒姑娘。」
「唉……」孫老夫人眼中充滿了愛憐疼惜。「這孩子,她無須為彬兒這樣委屈自己的。」
「或許吧」子虛柔聲道:「但是情兒姑娘深愛大少,就算再十倍的委屈,她一樣會默默承受。」
孫老夫人動容了,深深吸了口氣。「沒有人能再讓情兒受委屈。春紅,把情兒找來,我有話和她說。」
門外侍候的丫頭立刻領命而去。
子虛又問:「老夫人既然有話和情兒姑娘談,我們是否須要先行迴避?」
「不,情兒這丫頭也固執得很,待會兒還得你們從旁幫著勸勸她才行。」
不一會兒,情兒已經娉娉婷婷隨著春紅來到堂前,她對著孫老夫人深深一福。
「情兒給老夫人請安。」
「快起來吧,情兒,」孫老夫人愛憐地對她招招手:「到我跟前來。」
一月未見,雙成這才知道孫大少固然淒摻,但情兒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她美麗的雙眼,想來不知為孫大少流了多少淚水,紅紅腫腫、水水盈盈的,好不可憐;那蒼白清瘦的臉龐,失去血色的唇瓣,在在都能看出一個月來情兒的內心受到什麼樣的煎熬。
孫老夫人輕輕地握住情兒幾乎皮包骨的雙手,慈愛地端詳著她。
「好孩子,你消瘦了,瞧瞧你這身子骨清減成什麼樣子,我竟沒有發覺……」
孫老夫人一語未完,情兒已經淚落,她急急抽手拭淚,哽咽道:「對不起,老夫人,情兒失態了。」
「快別這麼說,」孫老夫人撫著情兒肩頸。「你也受了不少苦。看到子大夫和雙姑娘,你該猜到我為什麼找你來說話了。情兒,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和彬兒合好如初,別再和他鬥氣了,好嗎?」
「老夫人言重了,」情兒還是淚眼汪汪。「情兒只是——個婢子,談什麼原諒不原諒呢?少爺是天,我是地,少爺喜歡怎麼就怎麼,沒有婢子說話的餘地。」
孫老夫人歎息了。「你說這話還不是嘔氣嗎?子大夫和雙姑娘日夜兼程趕來,彬兒為了你不肯原諒他,自我們出發後,就病在床上人事不知……唉,眼見就要小命不保了啊。」
為了讓情兒回心轉意,孫老夫人也算得上無所不用其極了——哪有人這樣詛咒自己兒子的?
不過這番話果然奏效,情兒聞言,原本就沒血色的面容變得更加蒼白了,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險些就要昏倒。
「少爺他……子大夫,這是真的嗎?」
子虛說話原本就慢半拍,還來不及開口,已被孫老夫人搶先把話頭接了去。
「那還有假的?子大夫說彬兒是憂急攻心,神智迷亂了。昏迷的時候氣若游絲,醒著的時候卻是又哭又笑瘋瘋癲癲的,滿嘴裡只念著你的名字,傷心起來就大吵大鬧,弄得府裡日夜不得安寧,想到他這一個月裡這樣神魂顛倒水飯不沾,我這個做娘親的……嗚嗚嗚……」
其實孫老夫人所描敘的是半個月前的情形,半個月來有子虛的藥方和孫府眾人的悉心照料,孫大少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不少。但看孫老夫人這般誇大,顯然是故意要嚇嚇情兒,所以雙成和子虛也很配合地點頭,裝出憂心忡忡的模樣。
看孫老夫人哭得如此悲切,情兒果然信以為真了,看得出她又是心疼又是內疚,斗大的淚珠不停往下掉。
情兒久久說不出話,孫老夫人索性自己提出:「子大夫和雙姑娘這一趟老遠跑來就是為了請你回去探探彬兒,我心裡和他們一樣,也是這個主意。你就聽我的話,別再和彬兒計較了,回去看看他吧。」
「老夫人,」情兒忽地跪下,滿臉悲淒地抬起頭。「既是婢子害少爺氣出病來的,婢子自當回府看顧不敢怠慢。但倘若少爺病體康復,還請老夫人開恩,仍舊讓情兒隨侍老夫人左右吧。」
「這……唉,怎麼說起開恩的話來了?」孫老夫人一臉為難,啼笑皆非。「孩子,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麼勸你才好,如果我說,我從來沒當你是外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情兒垂下頭,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裝傻:「恕婢子蠢笨。」
「好吧,」孫老夫人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那麼如果我說你和彬兒嘔氣,看在我眼裡就像兒子和兒媳婦嘔氣,你懂嗎?」
「還是不明白?」
「不,老夫人的厚愛婢子感激在心,」情兒淚眼迷濛。「是婢子福薄,受不起。」
孫老夫人又歎了口氣。「你實在顧忌太多了。成為孫家兒媳辱沒了你嗎?又或者說,是彬兒落花有意而你流水無情?」
情兒嚇得直搖頭。
「老夫人這話折煞婢子了!」她苦澀地說:「情兒以為,讓少爺迎娶一個他不愛的女人,也只是徒增痛苦。」
孫老夫人一針見血地問:「那麼趙小姐、穆姑娘呢?彬兒難道就愛她們?」
「這……至少她們的家世……」
孫老夫人笑著搖搖手。「金陵孫家難道還須要靠女方家世來哄抬門楣嗎?這不是理由。何況,我只問你愛不愛彬兒。」
「愛不愛少爺又有什麼分別?」情兒顯得既悲傷又疲倦。「少爺永遠不會認真看待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金陵城裡多的是名門淑女窈窕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