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凌玫玫
「你救了我,姜夫人會放過你嗎?」孟荇娘不由得鼻頭一酸,當初她若聽從他的告誡,或許今日不會落到這種下場。
姜叔易坦然一笑。「至少我不會再欠你任何恩情。」
「恩情?……我以前認識你嗎?」
「你果然忘記了……」他悵然苦笑。「你記不記得一年前在上高鎮的迎春樓,你曾經救過一名男子,他叫盡美酒佳餚與美女,付帳時卻身無分文,差點活活被打死?」
孟荇娘杏眼逐漸圓睜,記憶之門緩緩挪動。
那名男子被打得遍體鱗傷,嘴裡和血卻依然叫罵著。而後他被關進了倉房,她不忍心,為他送飯、敷藥療傷,甚至放走他……為此她挨了好幾頓打罵……
姜叔易望見她蒼眸閃耀的瞭然,心頭總算踏實了點。起碼,在她回憶裡,他還存在著。
「那年,我幫大哥到上高鎮辦事,遇見了幾個豬朋狗友,他們相邀我到迎春樓,和我的僕人用計騙走我所有錢財。若非你,我可能已客死他鄉。」
「所以你很早就知道我不是白家三小姐?」孟荇娘不免慘然,原本以為的天衣無縫,在許久以前便已漏了底。「你為什麼不揭穿?」
「如果你堅信你的抉擇沒有錯,我也只能衷心期盼它能為你帶來幸福。可惜……」孟荇娘從他瞳裡讀到了喟歎與無奈。
「幸福離我這種人總是很遙遠……」注定悲哀的結局,是她所能擁有的唯一落幕。
「幸福很遠嗎?也許它就在你身邊而你卻不自覺。」溫柔的視盼烘暖了她本快冰冷的絕望,她突然發覺這些日子以來的汲汲營營變得十分可笑,而熟悉的言語挑起記憶,迴盪在耳際——
幸福不見得均由榮華富貴堆砌而成,平凡中亦可尋獲。
是她誤解了幸福的定義,抑或她希冀的幸福並非自己所想像那般複雜?否則為何他三兩句話,可以動搖她長久以來的認定?
「趁現在趕快離開吧!晚了就來不及!」他小心翼翼領她出後門,登上馬車。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孟荇娘猶疑著該不該關上車門,似乎這一關,幸福便會被她永遠隔絕在門外。
姜叔易怔了會兒,視線裡蘊含肯定的笑意。「會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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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內廳
「你們幾個大男人居然看不住一個瘦弱的女人?」姜夫人咆哮,活像一頭張牙舞爪的獅子。
「不是啊!因為三少爺突然冒出來,莫名其妙把我們打了一頓,等我們醒過來,柴房早已人去樓空。」家僕委屈道。
「老爺、夫人。」總管剛好走到門口,他面有難色,不知該不該報告方才得到的消息。「有人……有人看見三少爺送大少奶奶……不,送那名假冒的女子搭乘馬車出城去了。」
姜夫人臉色鐵青,精明如她,一推論便知詳情為何。
她這個兒子擺明在跟她作對嗎?
姜夫人捏緊椅扶手,慍恚已經快淹至頭頂。
「給我出去找!把那女人給我捉回來!也把叔易給我押來!」
在一旁的姜伯詩與姜老爺皆無言以對,會發生這種事他們實在始料未及。尤其是姜伯詩,他萬萬想不到叔易竟與她有所交集,而且還發展到這個地步……
「娘,叔易一定知道你不可能放過孟荇娘,才會選擇這個方法。我看……饒了他們吧!」
「這可是攸關姜家面子的問題,豈能輕易作罷?」姜夫人堅持不肯讓步。「那女人雖然身世不清,但也曾是你同床共枕的妻子,她這個舉動,無疑給你戴了一大頂綠帽子,你非但不生氣,還替他們講話,你到底在想什麼?」
姜伯詩扁扁嘴,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
他總不能坦誠其實他打從心裡感謝叔易的作法吧!以那女人的性情,一旦被逼急,極有可能在母親面前說論他的是是非非,關乎他自身的倒無所謂,萬一牽連到他的兄弟,可就糟了。所以叔易放走了她,對他而言,等於帶走了麻煩,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白無衣一事尚未解決,而今又生出這事端,真是多事之秋。」姜夫人氣歎的同時,莫堯皇夫婦與無衣正往內廳走來。「莫少爺、莫夫人,有結論了嗎?」姜夫人斂起適才的情緒,口裡雖然稱莫家夫婦,眼光卻放在無衣身上。
莫堯皇和白華兒落坐,後者打氣似地瞅了無衣一眼,無衣心領神會,屏息凝神準備爭取她的幸福。
「姜夫人,你希望得到什麼答案呢?」無衣冷靜地反問。
「我當然不希望因為這荒謬事件破壞了姜白兩家的關係,以前的事我就當作沒發生過,我們可以舉行個簡單的婚禮,讓你重新下嫁伯詩。」姜夫人自以為安排得妥妥帖帖。
無衣抬眉,巧笑道:「如果這是你要的答案,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什麼意思?」姜夫人怒氣又快開始上揚。
「我根本不愛大少爺,我相信他一樣對我沒感覺,如此締結的婚姻,有幸福可言嗎?」
眼見自己母親就要冒火,姜伯詩急忙附和,「娘,她說的沒錯,我也不想要這場沒有情愛的婚姻。」
「你在說什麼廢話?當初你不是極力要娶到白家三小姐嗎?怎麼這會兒又變卦了?」姜伯詩只能結舌,真正的理由他豈能道出口?無衣知道他的難處,於是替他將苗頭指向自己。
「夫人,若依你所言,不破壞姜白兩家的關係是大前提的話,那我不一定得嫁與大少爺啊!」無衣機靈地抓住她的語意,雙膝點地。「老爺、夫人,我喜歡季禮,請你們將我許配給他。」
除了莫堯皇夫妻倆,廳上眾人均傻了眼,無衣直接、膽大的要求完全超越時下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本分。
「你真的喜歡季禮?」一直沒有開口的姜老爺終於說話了。
無衣用力頷首,姜老爺不由自主浮現驚喜的笑意。長久以來,他對季禮的愧疚與日俱增。因他的懦弱,使他沒了娘,連人身自由也被死死地限制住,假使能為他覓得一位好妻子,多少能補償他這個做父親對他的虧歉。
「夫人,我看就成全無衣的心願……」姜老爺的歡欣瞬時被姜夫人的冷言冷語澆滅。
「相中這個癡了五年、母親身世不清的庶出子,白無衣,你眼睛是不是瞎了?」
「即便我瞎了,我還是只想嫁他。」堅定若石的眼神看得姜夫人銳氣大減。
「爹、大娘。」門口忽然響起聲音,大伙視線全集中至此處。季禮有些畏縮,雖然他住在姜宅二十多年了,但進到大廳、內廳等地的次數,幾乎微乎其微。
不過,他一望見無衣甜美的笑顏,恐懼不安登時席捲而逝。他步到她旁,跪下道:「我與無衣真心相愛,請把她嫁給我。」
「憑你?」姜夫人像看到仇人般地怒目而視,她對湘姨太的恨轉移到季禮身上,隨著時日有增無減,已經二十多年。「你以為你是誰?雖同姓『姜』,可比得上伯詩嗎?你的身份根本和個私生子無異——」
「娘,夠了!」姜伯詩喝阻,不希望再聽到更多難聽的言詞。
「我知道比起大哥,我什麼都不是。」季禮神色溫和,方纔的話語似乎沒有帶給他多大打擊。「但是,若論起對無衣的愛意,我相信絕對沒人贏得過我!」
在姜府等於透明人的季禮,從未有過聲音、有過意見,如今他眸底的果毅卻如此閃亮而明耀,委實令堂上二老震懾。
姜老爺垂下混濁的兩眼,老態龍鍾地一喟。
「夫人,二十三年了,所有的過去讓它結束吧!別再折磨這孩子了……」
「折磨?你果然什麼都不懂。」累積的怨恨若能因一、兩句話旋即消除,她就不用活得這麼辛苦了。
「姜夫人,如果你是擔心白家那邊交代不過去,這點我可以幫忙。」莫堯皇十指交叉,口吻有著半強迫的味道。「拆散恩愛的情侶,可是會折壽的。」
瞥過莫堯皇那雙鳳眼,姜夫人十分清楚其中的警告意義。他雖然處於宜豐,看似沒有他們南昌首富顯赫,但論手腕、能力與背景,莫堯皇絕非他們得罪得起的人物。不過,她也不是輕易妥協的一方。
「看樣子你們都站在同一邊,那我也無話可說。」姜夫人不懷好意地挑挑唇。「季禮,你若真想娶白無衣為妻,很簡單,答應我一個條件——你離開,從此不再踏進姜家一步,我就同意你們的婚事。」
「這怎行?!」姜老爺與姜伯詩異口同聲激烈反對。
反而當事人十分平靜,他望了望無衣,詢求她的想法。她握牢他的手,只是微笑。
季禮得到勇氣似地回答,「我答應,不過,我也有個條件——我能不能帶走季湘居裡所有的東西?」
尾聲
一年後廬山山腳下
夏日的傍晚似乎比冬天來的漫長,夕霞燦爛成潮,起落於西方而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