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凌塵
其實她早在無意間告訴了他芳名,在朦朧時刻,於他懷裡,但此次才算真心吐實。
瞧她慢慢恢復鎮定,傅謙也定了心。
「你不是說要上門收債嗎?這陣子我等了又等,一直等不到你這個債主,還以為可以賴掉了,沒想到一還就要一萬兩!唉!」他玩笑地歎口氣。
「多出來的我還給你。」方萱梅忙道。
傅謙笑著搖頭,「你於我的恩惠,還有咱們的交情,又豈是一萬兩計量得來?」要是孫慕鴻在,定會罵他不懂節制、胡亂花錢,又勾引有夫之婦吧!天地良心哪!他們的交情?
方萱梅靦腆地微笑。顯然他真的不知他們的「交情」早已深切到不可計數的程度。
「還沒恭喜傅大人高中狀元呢!」
她遲來的道賀,卻令傅謙笑意全消。
「謝謝。」他謝得言不由衷。
當初遺憾沒能來得及告訴她喜訊,今日傅謙卻羞於接受她的道賀。在他仕途失意、前程一片黯淡的此刻,他倒寧願留在她心中的印象仍是當初那力爭上游的自信之士、一個即將平步青雲的狀元郎,而不是讓她親眼目睹一個狎妓尋歡、鬱鬱不得志的窩囊廢物!
他成了朝野間的笑話,她的道賀成了諷刺!
知道她根本無心看他笑話,傅謙卻很難釋懷。
「你不高興?」方萱梅閉鎖深宮不問世事,不知狀元郎的難堪處。
「沒有。」明明臉色都難看到極點了,還嘴硬。「快睡吧!明日送你回去。你家老爺……要是知道你失蹤,定會很擔心的。」提起皇上,傅謙莫名地心又一沉。
才不會!方萱梅幾乎要大喊。
「我不要回去。」她衝口而出。
「為什麼?」傅謙奇道。記得她曾於他懷中呼喚著她的心上人、她的丈夫,應是很高興回到皇上身邊吧?
方萱梅也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慌亂了一會兒,最後眉宇凝聚堅毅,她沉了臉色。
「我不要回去。」方萱梅直視他。
聲音雖小,卻是鄭重再三的決定。
原來這才是她內心深處的吶喊!在她入京就病、進宮就疲,見不見皇上都傷心之後,她還能有多少堅持,繼續將自己埋葬在碧淵宮內?如果今日她猶然身處其中,自然沒得選擇,她安然窩著等待遲暮到來,然後歎著遲暮;但既然陰錯陽差地再度脫離碧淵宮,是否意味著來日即將有什麼變動?
陰沉沉的碧淵宮啊!秋來得比宮裡任一角落都早,沉的是主人的心,連帶拖累了宮院背上陰沉惡名,她真不是個好主人。
「跟你家老爺嘔氣了?」傅謙調笑。
方萱梅低頭不語。
誰敢跟皇上嘔氣?除了皇后娘娘!她再不知輕重也懂自己沒那份量。
傅謙見她不願提皇上,他也不多追問。也許真是嘔氣了,但嘔到離宮讓人拐了去賣,也太離譜了些。
罷了!窩藏昭儀雖是個大過,但方萱梅畢竟和他交情不算淺,留著她幾天的膽子還是有的,反正他的烏紗帽早已搖搖欲墜,腦袋也有好幾回懸著懸著幾乎落地了,連狀元府的牌匾都砸了,也沒什麼好怕了。她要留就留吧!等氣消了她自然會想回宮。
內心深處,方萱梅的依賴,卻隱隱勾出傅謙的滿足與驕傲——
皇上的女人,寧願讓他庇護著,也不願回宮……
明知是單方面的、無意義的比較,傅謙依然忍不住得意。
這是屬於男人之間的意氣之爭。
第六章
陰沉沉的碧淵宮,入夜更是寂寥,方萱梅讓人拉著穿越重重花叢,來到後院隱密的角落。
「萱梅妹妹,最近越來越得意啦!」選侍年蓉親切地笑著。
「年姊姊,都這麼晚了,有什麼話定要在此時此地說呢?」方萱梅不安地看了看陰暗的左右。
「唉!你還肯叫我一聲姊姊,也不枉咱們姊妹倆相交一場了。」年蓉歎口氣:「前陣子你躲在碧淵宮裡,足有一個多月誰也不見,還以為你擺昭儀架子不理我了呢!」
方萱梅忙道:「怎麼會呢?咱姊妹倆自入宮當了選侍,就一直是好姊妹,萱梅受年姊姊照顧甚多,怎會不理姊姊?你也知小妹體弱多病,一病就沒個完,真的不是不願見你……」
她出宮奔喪一個多月,是極秘密的,還緊閉碧淵宮,讓親信手下代為婉拒來客,說她不見任何人,連最親近的朋友年蓉都未告知內情,難怪她誤會了。
「見到你還是同以前一樣熱絡,我可安心了。」年蓉握著她的手,「波斯女子入宮一事,本要找你出面商量對策,看是如何弄她們出宮,沒想到你一點也不擔心失寵,真服了你!你可是皇上眼前的大紅人呢!」若她是方萱梅,定要使盡力氣哄得皇上將那些番女趕出宮,只可惜得寵的不是她年蓉。
大紅人嗎?又來了!方萱梅淡淡微笑。
她出宮奔喪前,後宮來了四名異國嬌客入主麒麟宮,是西戎進貢的波斯美人。頓時後宮人心惶惶,誰都擔心番女得寵,偏偏文皇后和方昭儀似都不以為然,急壞後宮眾佳麗。
「到頭來皇后娘娘還是將她們賞了人,已對咱們不構成威脅,你又何需耿耿於懷?」方萱梅道。
回宮後她聽說番女已出了宮,一點也不覺痛癢。畢竟,比起寵冠後宮的皇后娘娘,她又何足道哉?既然後宮一切全聽娘娘安排,她便無權置喙,倒是她的好姊妹年蓉似乎挺介意皇上寵幸誰,至今仍念念不忘此事。也難怪,後宮哪個女人不是如此?
可惜皇上的恩寵只降於區區幾人,而當紅的就只文皇后和方昭儀兩人而已。教年蓉如何不羨不妒?
「好啦!番女滾就滾了,皇上好像也不將她們放在心上,才會由得皇后娘娘將她們賞賜他人。」年蓉轉過頭來,「那麼,金雀宮的民家女子呢?.連皇后娘娘都嫉妒了,你好像還是無動於衷?」
方萱梅出宮不多久,陽廷煜也東巡至泰山祭天去了,回程還攜了個不知名的民家女子,沒來得及封妃封婿,就先賜她住進金雀宮,空前得寵的態勢,較方萱梅有過之而無不及,連皇后娘娘都冒著觸怒龍顏的風險,急得私下放逐了那名民家女,趕她出宮,更別說引得其它嬪妃嘩然了。
傳說方萱梅也極度不滿,拒絕了其它嬪妃的造訪。年蓉卻眼見她的淡然,像是一點也不著急,才知傳聞有誤,她不禁佩服起方萱梅。在這爾虞我詐的後宮中,態度如此淡泊,卻仍能得到皇上的寵愛,怎說方萱梅不是幸運到了極點?
教年蓉如何不羨不妒?
「誰說我無動於衷了?」方萱梅低著頭道:「身為皇上的人,就該知道分寸,皇上寵幸誰,咱們有權力說話嗎?」話中裝滿了無奈。
陽廷煜東巡祭天攜民女回宮後,主持了科舉盛事,殿試放榜當晚也正是方萱梅回宮時。當方萱梅得知那金雀宮民家女的得寵事跡後,民家女已遭皇后娘娘的放逐,根本輪不到方萱梅來插手此事,所以外界傳言她閉門不見是正在氣頭上,又是傳擰了,其實她當時並不在宮中。
事後得知,方萱梅確實也有些介意,只是皇上行事高深莫測,是不是真寵那民家女,還是個問題哩!她微微皺眉暗忖,就像皇上待她那般……
瞧方萱梅終於動了根寒毛,年蓉感到有些滿意。
「唉!怎麼說,你都比我有出息。咱們同是選侍出身,你呢已是昭儀,近來還能陪皇上上朝會,眼看離封妃的日子不遠了,我呢?至今還是個小小選侍,皇上恐怕連我的名字都沒印象……」年蓉歎口氣,「你說,上天是不是很不公平?」
「也許,哪天皇上興起,也會輪到你的。」方萱梅安慰著。
「那會是多久以後?」年蓉苦著臉。
那會是多久以後?已成後宮眾妃嬪心中的共同疑問了,當然也包括方萱梅。
是啊!那會是多久以後?她不也曾質疑自己遙遙無期的封妃之日?瞧同時入宮的好友,仍舊癡癡守著低微的選侍之位,而她卻已在算計妃位,總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
然而,真要如此等下去嗎?
「前日我進了天牢去探見皇后娘娘。」年蓉沒說自己行賄獄卒才得以入內,「娘娘毒害太后的罪,眼看是難洗清了。」她注意著方萱梅的反應,「娘娘要是定了罪,後位勢必不保,一旦後位虛空,萱梅,依順序你就是後位的當然人選了!」她的語氣也跟著激動起來。
「娘娘不可能謀殺太后,我不信。」方萱梅搖頭。
「不信也得信,事實擺在眼前,娘娘都幾乎認罪了呢!」年蓉有些幸災樂禍,「獨寵了那麼久,終於落到今天的下場,也算老天有眼!」
方萱梅看著她的嘴臉,不由得心中毛骨煉然。
她從未見過年蓉這副模樣……
「我不是說你。」意識到她的反感,年蓉忙著解釋:「你不覺得娘娘的氣焰太高了嗎?前陣子頻頻拿喬,連大小朝會都不出席,真不曉得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提起一個階下囚皇后,她的語氣愈來愈不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