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凌塵
蔚雲倏地抬頭,噙在美目的淚毫無保留地落入他眼中,淋冷了他暗黑卻晶亮的眸子。
她再度為他而哭!為鍾清流!
一年多前的鍾青流,畢竟沒有白活這一遭,上官君驊突然羨嘉起他來。起碼,他曾得到那句話,得到連他也不曾有過的待遇,這是鍾清流用命換來的,他永遠比不上的,誰比得上一個死人!
「那是為了安慰他。他為我而死,在他死前,我無論如何會說出他想聽的話,不讓他帶著遺憾走。」
「就連那塊碑也是安慰他?」平日的禁語今日如欄杆擋洪水,阻不住奔流狂浪。上官君驊終於管不住心中疑慮,全數問開。
「你到底想說什麼?」蔚雲緊鎖眉心,他的疑慮似乎不是她能想像的深沉。那塊碑是慰鍾清流在天之靈,也是當時想斷絕上官君驊遐想的手段。
「他畢竟是你的「故夫」,我這個「後夫」可及得上他一二?」
「你……」蔚雲心寒於他的譏誚酸意。
「你雖夫身於他,卻已在心中接受了他;你在身體上接受了我,也強迫心裡接受我,而你的心中可有我?」上官君驊信手一捻,便是刨不完的疑問,連自己都困惑了。
「當然!不然怎麼會跟你走了這一遭?」心中先有了你,才有鍾清流啊!蔚雲暗道。如今鍾清流已如同縹緲塵埃,怎及得上眼前人!
「也罷!總算你也曾努力過,我也不該不知足。」上官君驊現出認命的無奈表情:「還好你的身體還要我。就算你是利用我忘掉他也罷,把我當成他也好,這一刻,你是我一個人的。」而我,永遠是你的。
他不信!蔚雲沮喪地想著。他可知當日她在鍾清流身邊時,無一刻想的不是他啊!
上官君驊出乎意外地將她撲倒在床,帶著一顆認清事實而殘破的心,向她索求她的身體,索求她短暫的愛。鍾清流已不在了,他有這個資格獨佔她;也就因為他不在了,他才連一較高下的機會也沒有。
蔚雲收回將出口的話,沒有反抗,他較往日稍稍粗暴些,她也沒有拒絕。她要他,從初見面起便是,更何況這將是他們的最後一夜。
不信任的情愛她不願嘗。這種痛徹心肺的掙扎如果要留待往日繼續體會,她已頹圮的信心基石豈能撐得起這搖搖欲墜的疑慮高樓?而他與家人危如累卵的親子關係委實也沒有必要因她的介入而搞到這步田地。
耳鬢廝磨,交頸吟哦,兩人放縱尋歡,唯獨少了愛語呢喃。
原以為唾手可得的真情,原來比起想像中遙遠。
蔚雲在喘息急遽的那刻下了離別決定。
★★★
她走了!她竟然走了!
清晨陽光明媚,還不及炎午的毒烈,正該是一天美麗的開始,她卻走了!連機會也不給他!
就算他比不上逝去之人,總該給他個機會,讓他試著割據她一塊心的角落,不求趕出鍾清流的影子,只求一塊卑微渺小的角落,讓他有個機會生根及擴充領土。
他願花上一輩子的時間辛勤耕耘,施肥灌溉,將愛苗種在她的心中,看著它發芽成長,於願足矣。
然而她就這樣走了!
凌亂的被褥上猶留著兩人相愛的氣息,卻已冰冷。她該是許久前便已離開,往何方去呢?揚州?蘇州?還是否…鍾山?
他意識茫然地穿好衣服,推門而出便見到了上官重星。
「你看起來很不好。你的晏起像是尋歡過後造成的,可是沒有歡樂的模樣。」上官重星皺眉,「出事了嗎?」
「她走了。」
「走了?你們的情感說來已算堅若磐石,有什麼原因令她放棄?」上官重星不敢相信。這兩個幾乎可說與世人為敵的愛情瘋子,竟然莫名其妙地分開了?
「她的心裡有別人。」
「較你重要?」
「較我重要!」
「她親口說的?」
「沒有。我感覺到的。」
「誰?」上官重星不信。
「一個死人。為她而死的死人。」
「你就這樣不戰而敗?」看來很複雜,他回話卻很簡單明瞭。上官重星暗壓下一籮筐問題。
「我想戰,但她不給我機會便走了。」
「你一定是犯了什麼錯。」上官重星堅信如此。明明她對他三弟該死的情深義重,瞎子也看得出來。
「我不知道。」
「你懷疑她出軌?懷疑她的貞潔?」上官重星不相信他三弟這麼多疑。
「不是!我以為她只是身體要我,甚至利用我來忘掉那個男人。」現在想起來,這句話的殺傷力真大。是這個原因嗎?這是上官君驊僅能想到的。
「你去死吧!」上官重星瞪眼。
「我是該死!」上官君驊乖乖挨罵。
那是上官重星聽到他三弟說的最後一句話。上官君驊從此便失去了蹤影,任憑上官重星眼線再廣,京城翻爛了也找不出他儒雅飄逸的一片衣角。
他們是否已再度相逢於他未知的角落?上官重星喃喃自語,低聲祝福。
第十章
荏苒時光如流水,有暖有急,年華隨之一去不回,有悲有喜。蔚雲挽不回,也無意挽回。
她離家究竟有多久了呢?這些年來東奔西跑,近似流離失所的日子已過去了多少,她懶得計算,若要算起,難免要一一細究曾經發生過的事,她的記注可不太好,她也很滿意自己記性沒那麼好。
不過,總算她還有點常識,知道她手上的寶寶差不多是懷胎十月所生下的。現在寶寶還不到一歲。
在蘇州城內轉了半天,她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家!這也太離譜了點,她的記性真的已經退化到這個地步?蔚雲無奈地想著。
帶著寶寶東飄西蕩,自己又不懂得照顧,平添不少麻煩。有回寶寶病得差點喪命,蔚雲自責的厲害,才想到自己一個散仙照顧孩子實在太危險,而身上變賣首飾的銀兩也差不多用完了,是該找人幫幫忙。她不能回頭再走一趟汴京,只有向前邊走邊打算。
本想回揚州去看看。不知道江老大跟她那個「死小子」未婚夫的婚約怎麼樣了,是擱著?斷了?還是結了?好像沒有她成親的消息,如果她成親,肯定是大事,會震得長江波濤洶湧,然後決堤,自己沒理由不知道,哈哈哈!真是難以想像江老大成親時的模樣。那就是沒結?唉唉唉!那個「死小子」還真是該死的沒眼光!蔚雲打抱不平地罵著,胡亂想著。
小莫已經大大露臉了。不久前才聽說她被皇帝封為「關中第一才女」,嫁的就是當年招親頗得她心的倪夙潮,真是乖乖不得了,風光時,幾乎人人傳誦。這才是她應得的,蔚雲為她高興,她終於可以不必躲在自己的背後而見不得光,過著無名的影子才女生活。
最難抹殺的是天性中血親的呼喚,勾起了她的思鄉情結。家中只剩哥哥一個親人了,父親去世後她一直沒能上墳前祭拜,可該回去一趟?
是該這麼做了,念頭一起,於是一路摸索著,帶著寶寶回蘇州。偏偏轉了半天,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家!
對了對了,記得那個什麼泉的妹妹叫什麼涓的說過(她小心地提醒自己不要想起不該想的人)她家好像已經燒了?哇!那哥哥呢?
散仙蔚雲像只無頭蒼蠅,到處亂找,終於問出了劉府新宅所在,輾轉找到劉家。
★★★
劉逸揚經營錢莊致富,連新宅也裝潢的貴氣逼人,蔚雲在膛目結舌中差點不敢進門,以為找錯了地方。見著了剛要進門的男人時,才確定這裡應該是她家沒錯。
她發覺劉逸揚竟然發福了!蔚雲直要笑了出來。哥哥一向自命風流,衣食講究,外貌也不容馬虎,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俗的要命又有小腹的男人,竟有著一張八分類似他哥哥的臉,只是圓腫了些……哈哈!幾年前未分別時,她絕對不相信哥哥日後竟會變成這副德行,恐怕連他自己也沒料到。
見到蔚雲,劉逸場驚喜、愕然、難以置信地將她帶進門。蔚雲手上的寶寶讓他愣住,疑問地以眼神示意她主動開口。
「我知道你對我這些年來……我離家幾年了?」蔚雲剛要解釋,突然又沒頭沒尾問道。
「四年。」劉逸揚捺著性子等著。
「喔,原來已經四年了。」蔚雲點頭續道:「我知道你對我這四年來的行蹤有一堆疑問,怎麼說呢?當年是鍾清流擄走了我,上官君驊是他混淆罪行的煙幕,倒楣的也一起被抓走……」
蔚雲輕描淡寫地幾乎沒說到重點,包括兩個男人與她之間的關係全數保留,只說了鍾清流死於非命,怎麼死的也列為謎,更別提她曾親赴上官家,與上官君驊的爹娘發生衝突的過程,和上官君驊之間有過的一切,也被她鎖緊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