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凌塵
將心交給他,真的會讓我幸福的連獨立的人格也拋去了?
看情形,我得有心理準備,習慣從不再有他的生活中,找回自己。
走了長長一段路,終於來到一處圓環,看見公共汽車的影子。
沒有錢包,不能坐計程車,我絕望地掏掏牛仔褲四個口袋,當摸到了數個硬硬的銅板時,不禁又驚又喜。
偶爾我也會塞幾個銅板在褲口袋裡,今天卻成了我的救命符。我在昏暗的燈光下找著一個個站牌,找到了回家的路,心定了。
跳上車,坐上了最前排的位置,有種心安的感覺,心安的讓我覺得心痛,心痛為何要遠離他才會感覺心安。我無意識地隨著公車搖晃,我看著車窗外,來往的車輛穿行著,我視而不見。
但是,公車右前方的後照鏡裡,那輛緊追而至的凱迪拉克,我不能視而不見!那車牌……是他!
為什麼?他還追來做什麼?他依戀的是什麼?
到家了,我頭也不回地迅速下車,直奔入小巷,唯恐他跟上來,我衝進門內便上鎖,不開燈,任性地寧願室內漆黑一片。
我走到窗邊掀起窗簾的一角,見到他和他的車子孤立在夜色中,正朝我的窗口望著。
我還是沒開燈,怕一開燈,他會來敲我的門。
他坐立不安地看了半個小時,拿起行動電話。糟了!
果然,我房內的電話響了,刺耳的電話聲空前的討人厭。
我猶豫著,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電話停了,他卻沒有離開的意思。為什麼?他為什麼不肯走?
莫名地,今天不想再與他碰面,我期待著他離去,他卻抱持著我難以理解的堅持,仍然留在原地,我氣極了。
忿忿拿起電話,我終於撥了他的行動電話號碼。
「喂?」他的聲音相當急切。
「你走吧!我今天不想再看到你。」我冷冷道。
「把燈打開,我要確定你到家了。」這是他的目的?
我依言開了燈。「可以了吧?」
他停頓了一下,「不要忘了我留在你冰箱裡的東西,記得熱來吃,別吃泡麵。」沒有道歉,溫柔而略帶霸道的關心,這是我所熟悉的盧永霖。
我咬著唇,心跳了一下,沒有開口。
「晚安。」他說。這是讓我心安的聲音。
「……晚安。」我收了線。
走至窗邊,正來得及看見他駕車離開,我的淚水被飛速離去的凱迪拉克給牽引出來。然後,我撲上床,試圖將所有不安,用淚水排遣而出。
不安?心安?陌生?熟悉?心情的大鍋菜,炒著我對他所有疑慮,火候正旺,五味雜全。
第六章
十月的高雄,熱的跟七八月的台北一樣,逼得人想造反!
走出小港機場,陽光劈頭直射,蠢蠢欲動地想謀殺我。我這只台北來的弱雞連十月的台北陽光都能曬暈,自然有所準備,連忙從背包裡挖出一把萬年晴雨兩用傘。
「呼呼……台北的土人到了高雄也變成淑女羅!」
衍靈的聲音傳過來。我呵呵傻笑以對,隨她愛怎麼笑都可以,只要記得晚上帶我去六合夜市吃排骨酥面就行了,這是來到高雄後的一個小小期待,不是怎麼重口腹之慾的我,難得的一個小小期待。
「可惜啊!淑女拿這種缺了一角的破傘,變成了俗女了啊,你要扮淑女,好歹也徹底一點嘛……」她迎上前一步又補上一句。
「用了兩年嘛!」
「臨時通知我要來,害我昨天晚上沒睡好。今早又要接機,晚上可能要早早上床補眠了。」衍靈掩口打了個呵欠。
「啊?排骨酥面……」泡湯了?我垮下一張諍媚臉。
「哈哈哈!被我騙了,昨天我剛交稿,接了你的電話就睡了,睡的可甜了,今天晚上當然可以帶你去吃排骨酥面……喟!不要流口水,好難看!」衍靈皺起眉故作不屑。
我的確快要流口水了,知我者衍靈也。我睜著水汪汪的泡泡眼,乞憐地搖著尾巴。
「怎麼會突然想要來高雄?你這個懶惰鬼,平常要我來玩一趟,你拖拖拉拉的有一堆理由,三催四請也請不到你,今天怎麼有興致?交稿啦?」衍靈問道。
交稿?我幾乎忘了有這回事了,日子過得太幸福,工作都丟在一旁,幸福破滅後就旅行散心,傚法日本漫畫家所謂的「外出取材」,真是標準的逃避現實派。
我也無法解釋這股突然飛到高雄的衝動,也不想說出前因後果,只好打個哈混過去,和衍靈一同走出機場。
寬廣的人行道貪婪地吸收著陽光精華,又急切地將高溫釋放,蒸烤著踱步其上的人們。十月的高雄太陽夠毒,我最近吃的很補,應該不會虛到又暈了吧?
然而,換了空間,不一樣的空氣和陽光,心情能不能也一起換掉。
可惜不行,否則我這悶葫蘆不會有滿腔雜感,不吐不快。
「你認為,言情小說作家談戀愛,會是什麼德行?」我淡淡冒出一句。
「你是在說你自己?」衍靈地張大嘴巴,把我從頭到腳看個仔細。
我盡力讓自己的兩眼呈現對聖潔的光輝,眨了眨圓睜的眼睛以示有多驚愕,我又是多麼無辜。
衍靈沒得到我的回應,正經八百道:「嗯,我以為,言情小說作家因為創造了太多完美男人,所以不知不覺中提高了標準,嘴上說分得清現實,骨子裡還是偷偷期待理想中的愛情,理論上的確是比一般人的眼界要高很多,要想談戀愛就更難。」
「是嗎?」衍靈是在說自己吧?我偏頭望著她。
「我們都是編故事的,小說中的男人究竟存不存在,你會不比我清楚嗎?可是呢,偏偏自己比誰都期待,又比誰都嘴硬!對不對啊?嘿嘿……」衍靈笑得很邪惡。
「……」我無話可說,在嘴硬和默認之間掙扎。
其實,最教我難以反駁的是——現實中盧永霖的存在,教我難以否認不曾期待過他這個人的出現,唉!他之於我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衍靈將我的不語看在眼裡,續道:「好吧!就算有,像我們這種一天到晚坐在家裡的,是最不可能遇上的,還是作白日夢就好。幻滅是成長的開始啦!比較一下身旁的男人,雖然跟理想相差不少,不過,情人眼裡出西施!七折八扣的大概也能勉強。」衍靈拍拍我的肩。
聽她放屁!我按捺住罵人的衝動,前頭說的有點道理,到後來根本是鬼扯。
「不要偷罵我。剛剛只是隨便說說,實際你未來的他跟理想距離多少,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是不是啊?」衍靈刺探著。
這傢伙是鬼嗎?我在想什麼她都知道?「是啦!?」我應付了事,「理論上小說中的人物不可能出現,對不對?」
其實我也這麼以為,所以剛遇上盧永霖時,寧願以為自己見鬼了。
「理論是可以打破的,說不定你走狗屎運也有可能,反正天生我材必有用,再龜毛的女人還是可能有人要,正如我們的凌雅雁小姐,鐺鐺鐺鐺——」衍靈作勢在我頭上灑金粉。
我白了她一眼,哼道:「可是,真要碰上那種男人,你覺得算是走運?」
衍靈想了很久,搖搖頭:「我不知道,可能……不一定吧!」
「完美男人第一個條件是什麼?」我問道。
「有錢!」衍靈的眼睛大亮。
「有錢到讓你過好日子,叫走運?」我斜眼瞧她:「有錢到幫你打造個金籠子,把你關起來,如何?」
「說的跟養狗一樣!」衍靈一臉嫌惡。
「對啊!偶爾放出去溜一溜,還幫你戴上個金項圈,不錯吧?」我嘿嘿直笑。
「嗯哼!不要說得我從此不敢戴金項鏈。」衍靈皺起眉頭。
「如果真讓你碰上了,又不幸,哪天你因故離開了這個『主人』,逃出了金籠子,拿下了金項圈,你心裡無形的金鎖拿得下嗎?最不幸的是,再加上你對『主人』要是有深厚的感情,怎麼辦?」
「假設我不愛這個主人,其實只等著騙錢呢?」衍靈一臉精明,很實際地吐露出渴望鈔票的心聲。
「再找下下一個主人?下一個金籠子和下一把金鎖?」我挑起眉頭。
「說來說去,為什麼一定是男的當主人?」衍靈抗議了。
「那為什麼樣言情小說都這麼寫?那麼多『霸主』和『女奴』、『公子』和『書僮』、『老闆』和『女職員』、『小妹』甚至『女僕』……等等例子哪裡來?你不是也寫了不少囂張霸道的凱子,銷售量還不錯嗎?難道這真是眾多讀者期待的?」我嘲諷地看著她。
「凱子不等於是理想男人,還要加上其他重要條件……」衍靈的聲音有點小,開始解釋她就脫口而出的話。
「很不幸,依照言情小說公式,凱子不一定是理想男人,理想男人卻不能不是凱子,你剛剛說的是所有女人的心聲,否則你為什麼要寫?」我笑得可惡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