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林鈺樺
喬詠心沉默著沒有反駁,只覺得肩上的壓力又更沉重了些,苦澀也更濃了些。
「下星期我會安排你去上投資理財的課程,錢要活用而非死守,有規畫才能有更高的收入。」黃瑞芬一派過來人的語氣諄諄教誨。
「是……」她垂下眼瞼輕聲附和,心中卻不明白已經這麼富有了為何還要如此汲汲於金錢的追求?難道沒有疲倦的一天?
「好了,你繼續去上課吧!方姨還在等著呢!」她伸手揮退了喬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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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不對!你必須把杯子與碟子一起端起來,而不是大剌剌的只拿起杯子,這樣讓人看起來非常不端莊。」高貴又氣派的袁家餐廳內,方姨正大皺其眉地教導這個從未受過正統禮儀訓練的粗俗女孩。
喬詠心趕緊放下杯子,中規中矩的連同杯子底下的小碟子一起捧起來。
「手腕的姿勢不對!」方姨再度罵人,「你這樣捧著像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一點氣質也沒有!」
她放下了杯盤,依著指導試著再端起杯子。自從開始上起禮儀訓練後,她每週固定有三天必須接受方姨嚴格的訓練,今天光是喝茶這一項課程,杯子就已端了一個小時。
「腰挺直!肩膀放鬆!」喝令聲如影隨行,緊緊盯住她的一舉一動。
喬詠心正襟危坐,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疲憊的身軀抗議著想休息,但她只能咬牙撐住。
方姨繞著她審視,一雙利眼嚴厲的打量著她,緊皺的眉沒一刻舒展,怎麼看怎麼不滿意。
「試著喝一口茶我看看。」方姨命令道。
她已盡力了,依方姨所言大方、高貴、從容不迫地喝茶,但顯然方姨還是不滿意,她在方姨眼裡看不見讚賞。
「為什麼你表現出來的氣質就是差人家一大截?」方姨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怨憤。
「我……我不明白……」她像做錯事般無措,卻又不懂自己到底錯在哪裡。「我已經盡力了……」她覺得好累。
「也許你生來就不是當大小姐的料,麻雀想變鳳凰?勉強裝扮仍是看得出骨子裡的俗鄙。」方姨冷哼了一聲,話中有著嘲諷。
喬詠心震了下,感覺自己的尊嚴被狠狠丟在地上踐踏,每次上這些關於上流社會的禮儀、社交等課程時,她就有種無地自容感,充分感受到自己與他們之間有著怎樣的天差地別,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今天就上到這裡吧,再教也只是浪費時間,本來還要你學用餐禮儀的,不過我想成效也不會有多大的。」方姨搖頭歎息,動手收拾桌上的杯盤。
喬詠心望著她的背影,一肚子的話使她衝動的開口叫住了她,「方姨——」從很久以前地就有這個疑問,只是一直沒有問出口,長期累積的疲憊讓她變得麻木而大瞻。
「還有什麼事?」手上端著盤子,方姨連頭也沒回。
「你……你是不是瞧不起我?」這些日子以來,她隱隱約約能感受到方姨態度上的輕蔑。
方姨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我怎麼會瞧不起你?我瞧不起的是那種明知自己沒有本事卻又不肯加倍努力的人。」
一番話說得喬詠心從頭涼到了腳,如被潑了一桶冷水般。方姨沒有再多做解釋,收拾好東西就離開了,留下默默站在原地的人。
「詠心!」黃瑞芬找到了她,「剛才仲邦打電話來說公司出了一點事,他會晚點回來,你先上樓休息一下。仲邦房間隔壁還有一間客房,你可以使用那間。」
「好……」她眨掉眼底的淚霧,柔順的點點頭。
上了樓,她沉默的坐在床沿,裝潢美麗高貴的房間內卻沒有她容身的感覺,這地方漂亮得彷彿在宣告著不屬於她。
手機忽地響起,打破這窒人的沉寂。
「詠心。」是袁仲邦的聲音。
「嗯……」她壓抑翻滾的心緒,才幾天不見,感覺竟像分別一輩子般想念。
「你還好嗎?下課了?」他溫暖的關懷從電話彼端傳了過來。
「嗯。你在哪兒?」從電話裡頭她聽到了嘈雜的人聲、車聲。
「我剛下飛機,現在還在機場,剛才公司的人通知我說桃園一間工廠傍晚時發生火災,我順道過去看一下,晚一點才能回台北。」
「好……」本來有滿肚子的話想傾訴,但聽到他為公事奔波,她只得壓抑下滿腔思念。
「等我回去後再開車送你回家。」
「不用了,你這樣太趕了,我自己可以搭車回去。」雖然她很想見他,但卻不忍見他這樣操勞。
「你很累嗎?留在我家,我想見你。」
不知為什麼竟有想哭的衝動,她緊握著電話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同她一樣想念。
「好……我等你回來……」她有絲哽咽。
掛斷電話後,相思持續的折磨人,喬詠心靜靜的坐在床沿,在這個不屬於她的世界裡,因為他的一句話,她強迫自己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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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司機將車駛進車庫,袁仲邦下車看見站在屋前的人時,一股滿足感漲滿了胸臆。
「媽、方姨,你們怎麼全出來了?」他走近,開口寒暄著,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喬詠心身上,他走到她身邊,默默牽起了她的手。
喬詠心因為他這個溫柔的舉動感到甜蜜。
「工廠現在情況怎麼樣了?」黃瑞芬問。
「燒燬半個廠區,幸好是下班時間,沒有員工受傷,現在正在清算損失。」他們邊說邊走進屋內。
「思,忙了一天了,你早點上樓休息!」黃瑞芬叮囑著,隨後將注意力轉向兒子身邊的人,「詠心要回家了嗎?小謝正好把車開回來,他可以送你回去。」她口中的小謝指的是剛從機場接兒子回來的司機。
「喔……那我……」喬詠心聽話的遵從,不敢多做打擾的抬起眼向袁仲邦做無言的道別。
袁仲邦猛的握緊她的手。「媽,我還有話要跟她說,你讓小謝先回去,待會兒我會自己送她回家。」他獨斷的決定。
「你才剛下飛機,都忙了一天了,明天還要上班,要早點休息。」黃瑞芬話裡充滿責備、不贊同。
喬詠心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擔心黃瑞芬會生氣,想開口拒絕,但袁仲邦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沒關係的!」他拉著她上樓。
「你媽說得對,你該早點休息的。」進到袁仲邦的房間,她開口說道,看著他將公事包丟向一旁,脫下了西裝外套,拉下領帶。
「可是我想見你,你忍心拒絕一個在國外孤單了近一個月的可憐男人嗎?」袁仲邦在她面前站定,張開雙臂將她摟進懷裡。
喬詠心緊緊的回抱他,她需要這副溫暖的胸膛來消除心中難以言明的孤寂感。
「你以為這段日子我就好過嗎?」她的聲音從他胸前悶悶的傳出,似乎還夾雜了一絲委屈。
「誰欺負你了?」他打趣問道,並沒有聽出弦外之音。
「沒有。」她搖頭,腦海裡浮現的是方姨輕蔑的眼神,「是我自己不爭氣……」她喃喃地說,無盡的沮喪幾乎要擊潰了她。
「上課太累了嗎?」
她沉默了好半晌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將臉埋在他懷裡不肯抬頭。
「怎麼了?」他有些納悶。
沉澱下所有情緒,喬詠心抬起臉給了他一個縹緲的微笑,搖了搖頭。
「你好像變得比較沉默。」他脫口說出自己的直覺,剛認識她時,她像溫暖的陽光般有著甜美的笑容,開朗不做作,沒有像此刻給人難以捉摸的感覺,但這陣子公事繁忙,讓他無心去細究其中的變化。
「累了嗎?」她看見他揉著肩膀。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頭等艙再舒適也比不上自己的床。」他忍不住伸了伸懶腰,歎了口氣。
「我幫你捏捏。」她體貼的推他躺上床,爬上那張大床開始按摩他寬厚的背。
「好舒服,謝謝!」袁仲邦發出滿足的歎息。
她勾揚起唇角,用力揉捏他毫無贅肉的背部。「上流社會的規矩禮儀真的那麼多又嚴格嗎?」她輕聲開口。
「規矩是人定的,那只是一些吃飽沒事做的人訂出來限制自己的可憐消遣。」他閉著眼睛回答,舒服得全身進入放鬆狀態。
「這陣子學了禮儀方面的課程,我才知道上流社會的規矩這麼多,舉手投足都十分講究,全是為了表現有氣質、有教養的優秀風範。」捏得手酸了,她改用褪的。
因為從小生長的環境不同,不似有錢人家的小孩從小就接受這樣的教育,所以她硬生生改變自己以往的生活習慣,當然學來分外辛苦。
「嗯……有些人就是太重面子……」他含糊不清的出聲。
「我今天連端個杯子都端不好……」喬詠心沮喪的低喃,雙手的動作因為分神而停頓,她望著他的背,無盡的空虛感讓她十分渴望得到他的安慰。「我……我覺得沒有自信……」她低低說出自己的害怕,「我可能永遠也達不到方姨的要求,可是……你是那麼樣的優秀,我不想丟了你的面子,不想讓你母親失望,真不知道……我是不是在作夢……」她不自覺握緊了拳抵禦那陣突然湧上的無助與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