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林硯硯
他聞言只是笑,如夢的黑眸微微瞇了起來,不以為然地輕搖他的頭,彷彿是在嘲笑我的無知。他歎了口氣,我們的距離如此接近,他溫熱的吐息即刻拂擾到我那原本已繃到極點的神經;我下意識地想往後退,不意他動作出奇地快,在我移動前,他的雙手已然捧住我的頭——
「你…!」我的腦袋霎時停止運作,道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被制約了。」
「什麼?」我瞧他說得如此認真,絲毫不察我倆的間距近得僅容一根拇指,只好小口小口呼著氣,然後用最簡短的字吐出我的疑問。
「丫頭,你被媒體制約成對視障者有偏見的無知份子。事實上,我們會做的事遠超過一般人想像,你一定不知道,我們甚至能打電動玩且和明眼人來場競賽。」
真的是太匪夷所思了吧,盲人立見能玩電動?我不敢相信但又確知封書棹不可能會騙我,訝異的我不禁仰首歎問,這一動,竟讓我的嘴觸碰到他溫暖的唇,我低呼一聲,雙頰燥熱地推開封書棹,指尖按住唇面,默望著他,說不出任何話。
「怎麼了?」他無辜地問。
「沒事!」我否認的速度可媲美協和航空的超音速飛機。
他沉吟數秒,修長的指頭來回撫摸著他的唇,黑眉微皺,不悅地問我:」別推我,剛才怎麼回事?」
「呃……我、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你的瞼。」叫我怎麼說?我想我這輩子最尷尬的時刻非此莫屬了。天啊,怎麼會這麼巧?怎麼會……會巧到讓我親了他?
「是嗎?」他的眉依然皺著。
「當然是。」如果他繼續追問,定然小知方纔那短暫的碰觸是怎麼回事,我決定當個放羊的孩子,將焦點轉至先前的話題:」我很抱歉有那些愚蠢的成見,但那是因為我真的沒有和盲……呃,和失明朋友相處的經驗,你必須原諒我。」我試著緩和自己的情緒,盡量保持正常的語調,哎,天曉得這是件多艱困的事,因為我的心口直到現在還咚咚響跳著。
「我沒有責怪你。」封書棹舒展皺了好一會兒的眉,低厚的嗓音緩緩道著:「事實上,我十分喜歡你直來直往的態度。這幾年週遭的親朋好友怕傷害我自尊,和我說話時總是過於小心翼翼,甚至,連一些尋常的字眼也敏感跳過.你一口快語毫不忌諱,反讓我講起話來輕鬆許多,不必迂迴就能表達我想表達。所以,我不可能生你的氣,當然也不可能責備你,因為,你是個難得的聊天對象。」
「哦……」就這樣?我只是他說話的伴?心底有股莫名的失落升起,也不知道自己在沮喪什麼,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很糟,可能因為情緒差,我也就口無遮攔起來:」你想講話還不容易,下個命令,召集公司主管開會,包你說個三天三夜也沒人敢吭半聲。」
「你還真有膽,敢在我面前這麼提議。」
封書棹頗不贊同地念了我一句,不過,他俊帥的瞼倒漾著笑。
「不好嗎?」我見他反對的不認真,便得寸進尺道:」可是老闆發洩脾氣,員工又可正大光明摸魚的好法子哩。」
聽我這樣亂掰,封書棹猛搖頭,他伸手往前探,輕輕地摸了我兩下頭髮,他的摸法是主人摸小貓小狗、而且是安撫頑皮寵物的那種方式,我看著他收回去的手,覺得自己還真的有點像只惹禍的寵物。
「嘿,我的脾氣應該沒壤到會找人出氣的境地吧?」他這麼問我。
「以前是沒有,但現在就不曉得了。」
「你又知道我從前如何?」
「當然,你忘了我們曾是梯友?」提及往事,我便沉浸在甜美的回憶中,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雖然只有短短三個禮拜早上的相處,不過,我覺得那時候的你比現在親切有趣多了!」
「感謝你對過去的我讚不絕口,但敝人不以為現在的我比較差勁。」
「我沒說現在的你不好,只是、只是……」怕他誤會我又挑他眼睛作文章,我有點急,急得找不出適當的形容詞。
「只是變得比較冷酷?」他聳聳肩,倒替我接了話去。
「才不是。」我馬上否決他的說法。
「或者……變得比較火爆?」
「也不是這麼講。」
「什麼都不是,那麼,只有拿侏羅紀的迅猛龍來比喻了?」
「拜託
你不——」話未盡,我便察覺封書棹臉上有抹促狹的笑,真是,搞了半天原來他在逗我,」你不要開玩笑行不行?」我氣呼呼瞪他一眼,但他看不見,壓根兒感受不到我的氣悶,於是我改用手拍他臂膀一記以表示抗議。」封書棹我到今天才發現你也有如此不成熟的一面!」
「Y頭,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什麼事?」我直覺反問。
原以為封書棹會回答我,但他一臉莫測高深,高挺的身軀站在我面前動也不動,絲毫沒有向我解惑的打算;我凝著他俊雅的臉,愁悶地想著:是啊,我不知道的事何其多,尤其是關於你的——我大約只能拿到幼稚園程度的畢業證書,因為,你從來就沒給過機會讓我瞭解你啊!
「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我的睫毛不知何時沾了水,濕濕的,我眨眨眼瞼,認真向他要答案:」你一定要告訴我!」
「聽起來似乎很重要,你問。」
「四年前,除了第一、二次見面……每天早上在樓梯間相遇時,你幾乎不和我說話,是為什麼?……你很討厭我嗎?」我問得斷斷續續,差點道不完這個橫亙在我心中已久的疑慮。
他沒回答我,反向我招手:」宜室,你過來。」
我以為他要我靠近點才說得清楚,放是乖乖地站到他面加。」你說吧。」
誰知他仍是沒說,只舉起手往前尋到我的臉,輕輕撫上我的頰,然後,順著頰骨,拇指來到我的眼眶,用溫厚的磁嗓問我:」你在哭?」
我搖頭,本想開口否認,但又怕聲音洩露事實,只好緊閉嘴巴不發一語。
我不說話他也不出聲,氣氛就這樣僵住,過了半晌,他低歎一口氣,摸索著我的臉,然後替我拭去眼角的殘淚,滿瞼磷惜地問我:」嗯,這樣就哭?真的變成天涯妹啦?」
他一句話逗得我破涕為笑,我吸吸鼻子,仍舊追問:」還不是你這個淪落兄害的!封書棹,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答案?你那時候到底是不是因為討厭我才不和我說話?」
「你沒照過鏡子嗎?宜室,鏡子擦亮一點,看清楚,只要具有正常的審美觀,沒有任何凡人會討厭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
「那你呢?」
「我是個正常人啊。」他又歎了一口氣,彷彿在考慮該不該說出答案。我仰頭期待著,好一會兒,正當我快放棄時,封書棹才啟口:」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我非自由之身,事實上,初遇你時我才剛和我未婚妻訂婚,基於對她的尊重,我必須和你保持距離,就這樣,你別想太多。」
為了尊重未婚妻,他連個普通的異性朋友也要保持距離.如果不是因為太愛她,不可能做到這樣的地步吧……我望著封書棹,黯然猜想,雖然早知道自己只是他萍水相逢的點頭之交,心底還是升起濃濃失意,忍不住羨慕起那個擁有封書棹真愛的女人。
「你很愛她?」明知道答案,我仍不死心地追問。
「宜室,你問得太多了!」封書棹的黑眉蹙了起來。
他生氣了嗎?我盯著他微變的臉色—暗自揣度:她傷你傷得如此深重,深到你連談都不願談麼?
「你一定還深深愛著她,所以才不願跟我談!」我偏不如封書棹的意,打死也要追根探柢。
「都有答案了,幹嘛又多此一舉問我?」他的臉色較之剛才又冰了三分。
「那你是認同我的說法了?」確定了他的答案只有令我更沮喪,封書棹愛她,他依舊深深地愛著那個女人啊……」為什麼?她捨棄了你、離開了你,你為什麼還那麼地在乎她,不值……」
「宜室!」封書棹猛然打斷我,語氣掩不住忿怒,而且幾乎是用吼的來表達他的不滿。」聿媚是個好女人,你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妄下判語!」
就算她解除了他們的婚約,離棄了他,他仍然不願有人批評她!望著封書棹那張帶著些許矛盾、些許忿怒的瞼,我心底突然有了了悟。
「對不起。」我鬆開咬了半天的唇,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我想……我太多管閒事了上
「我沒說你多管閒事。」正當我頭低得快要垂地時,封書棹忽地這般回應我。
「沒有才怪!」我想也不想地駁斥他。
「孩子氣。」這會兒他倒笑了,他笑得十分無奈,一張俊臉漾著淺淺的溫柔,彷彿方纔那個發怒的封書棹全是我的幻像,不曾存在過。
「不要拿我當小朋友看,我已經二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