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林硯硯
「嗯,你願意告訴我了?」
正當我以為他要說出經過時,他出人意表地問我:」你怎麼知道我失明不是天生的?」因為我們四年前曾有段二十三天的樓梯之緣啊!我本來要說我們曾經相識,但一想到闊別四年,他說不定早把我這個老是在他面前出饃的小女孩忘了,就改口道:」我……我亂猜的。」
「喔。」他的輕哼不知是相信還是懷疑,短得讓人沒有時間捉摸。
「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勉強。」
「怎麼會,」他露出微笑,手往後探了一下,彎身在那張看起來很舒服的大皮椅上坐了下來。」只是意外就是意外,沒什麼特別值得提的。」
他說得釋然,一點也沒有怨天尤人的樣子,我想,他早已接受了失明的事實,
看得非常開了,反而是我這個和他沒有關聯的外人比他還難過。我盯著他那雙漂亮如昔的眼,心裡忍不住埋怨起老天為什麼要弄瞎我的完美先生。
「我想知道。」我想知道的何其多,只要是關於他的任何事我都想知道,」總經理,你就當滿足我的好奇心告訴我吧。」我幾乎是含著淚說,我發現自己仍像四年前那般,對他有莫名的戀慕。
「你一直都這麼富好奇心?」
「那算是求知慾的一種,也是人類的天性吧。」我含蓄回他。
「好奇會殺死一隻貓!」
「我不是貓……」不知不覺,我又和他鬥起嘴,正當我驚覺時,他已輕笑了起來,我有點懊惱,為什麼他老是愛笑我呢?
幸好,他很快停止了笑聲,開始向我述說那場令他失去視力的經過,我終於明白他是因為三年前實驗室發生立高外眼睛才失明,也才知道」神農生化」除了近百種單復方製藥許可執照外,還一化費鉅資致力於中草藥的開發;聽他說了一堆陌生的英文名詞和什麼專利技術後,我想他非常欣慰研發的成果,只是……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如此投入,投入到連眼睛也賠上呢?
「治不好嗎?醫學這麼發達,沒辦法治癒你的眼睛嗎?」我深深為他惋惜,心痛至極。
「我有個精通眼科、號稱亞洲權威的大哥,他都沒辦法了,你說呢?」
那是說他的眼睛、水遠看不見了!
「別沮喪,」他露出一種不需要同情的表情。」好了,你問完了,現在該我問你——」
他頓了數秒,在我為他眼睛永遠失明這件事掉眼淚前道:
「你現在還爬樓梯上班嗎?」
「你說什……不!不可能!」我眨回眼眶的淚,大大吃了一驚。
「我是說當年那個精力十足、自信倔強又可愛的小老闆,還走樓梯上班嗎?」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朝我的方向溫柔地笑了一下。
「你還記得我?」怎麼可能,他的眼睛不是看不見?
「小女娃可記不得我了。」他調侃我。」我剛剛問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先天失明,你還說用猜的,我以為認識我的人都忘不了我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呢。」
「我沒忘啊。」
他輕搖一下頭,似乎不相信我的話。
「可是,怎麼可能,你怎麼認出我的?」我的焦點全集中在這疑惑上,沒心思解釋剛剛為什麼不認他,」你眼睛真的完全看不見嗎?」我貼近他的身,跎腳揚手又在他雙眸前揮舞碰觸。
「宜室,你有一個特別的名字。」他抓住我的手,顯然不喜歡我這樣的試探行為。
「可是,我們從來沒有交換過名片。」我的語氣有些哀怨,」你怎麼會知道我叫什麼?」太不公平了,我對著一個沒有名字的幻像念念不忘了四年,而他,居然早就知道我的名字。
「我看過你的名片。那一次,我幫你撿拾公事包的東西時,瞥見了你的名片。」
原來如此。怎麼我都沒那樣的好運氣,可以偷看到他的呢?
我沮喪地將頭一罪到他肩頭上,為這些年無緣相遇的人叩運哀傷,如果,如果我也有他的名片,知道他的公司他的頭銜,就可以想辦法去見他了。
「那我要好好感謝我爸爸,若不是他幫我取了個好名字,你還記不得我哩。」
我的臉一罪在他胸膛上,鼻端聞到淡淡的藥草香,這熟悉的味道喚起我更多的回憶,「不過求求你,別告訴我你還記得我那些糗事。」我指的是我老摔跤跌倒的醜態。
「你是說你向我告白那事兒嗎?」
我從他身邊跳開,熱血趕往臉上衝。」那……那…」
「那都是年輕不懂事時做的蠢事了?」他好心地替我解圍。
「對不起,造成你的困擾。」我一直猜依他這樣品德高尚的男子定是不願傷我,也不願造成他另一半的誤解,才會在那次」深談」後消失不見,不再使用樓梯作晨間運動。
「沒關係的。」他的嗓音低厚溫暖,聽來讓我很有安全感。」但是,怎麼會來神農工作,你的公司呢?」
「景氣不好,資金周轉失靈,我收起來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想當年我還自比比爾蓋茨先生,說自己英雄出少年呢。
「看來這些年我們各自都發生了一件倒楣的事。」他比了比自己的眼睛,輕易地化解了我的尷尬。
我為他善良體貼的行為感動,差點又要流下淚來。
「那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嘍!」偷偷擦掉眼角的淚珠,我輕輕對他道:」我們好像認識很久很久很久了,可是,我還不知道你的大名呢,嘿,我總不能自稱天涯妹然後叫你淪落兄吧!」
「封書棹。」他朗聲笑了起來,然後向我伸出友誼之手。
「宜室。」我也伸出我的,然後緊緊、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喔,居易先生,你一定是沒遇過像他那麼好的人才會如此灑脫——
我要相逢,更欲相識……
第三章
封書棹……封書棹……
躺在床上,我在日記本裡一遍又一遍寫下他的名字,腦中回憶著今晚重逢的點點滴滴,捨不得就此入睡。
「姊?」敲門探進頭來的是弟弟宜仁,他頂著一頭沖天的亂髮,喉嚨裡了層沙似的低啞地問我:」可以進來嗎?」
我向他招招手,拍拍床邊的側角要他坐。這麼麼晚了,有事嗎?」
「沒有呀。姊,我是看你最近都很晚回家,才進來關心關心你,免得你工作太投入,會得過勞症英年早逝耶。」
「少來。」我拿筆敲了一下他的頭。」當了你二十一年的姊姊,我會不知道你腦袋裡在想什麼?」
「呵……姊,你好神喔。」用說的不夠,小弟索性拉開嗓子唱:」我最敬愛你,更崇拜你——」
「停!」我忙把手中的本子往他臉貼過去。」請閉尊口,這麼晚了,閣下要殺豬明天請早,勿擾安寧。」
「姊,不要污辱我這副媲美ROdSewart的金嗓,OK.咦——這是什麼?」
「別看。」我想搶過日記卻已來不及。」宜仁!我警告你,不還我你下個月的零用錢就減半!」
「稀罕,」他不甘不願地把日記還給我,還順道丟給我一句:」你怎麼會對封書棹那個天才有興趣?」
死小孩,他偷看到了。」你管很多唷.」
「姊——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我這一向玩世不恭的弟弟居然一臉凝重,反常地收起玩笑,道:」他是個瞎子,你不知道嗎?」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我皺起眉,不喜歡小弟說他是瞎子的語氣。
「封書棹曾經是我們教授的愛徒,聽說他十七歲就念完大學,然後在二十一歲前拿到麻省理工的博士學位,是資優生中的資優生,差不多可以和天才畫上等號了,可惜後來出了意外,眼睛失明了;更慘的是,封書棹的未婚妻在他失明後就和他解除婚約。姊,人家別的女孩子都知道嫁個盲人有多不好過,懂的撇得遠遠的,你幹嘛笨得跳入火坑啊?」
「你……你少八卦。」我賞弟一記爆栗,心在聽到他被解除婚約時抽疼了一下。
「姊——」
「別說了。」我把話題岔開:」你進來找我不是為這事兒吧,告訴姊,你缺多少?」小弟大概又要為他的寶貝電腦升級,需要孔方兄才會這麼晚進來找我。
他伸出三根手指,臉上有點不好意思。
三千?」我問他。
他跟我搖頭。」三萬。」
「我身上沒這麼多現金,很急嗎?」
「姊,這禮拜你天天早出晚歸,我都遇不上你耶。」
言下之意是很急了,」大少爺,早出的是我,晚歸的是你吧?」念歸念,我仍是下床拿皮夾找出提款卡給小弟。
「謝謝姊。Witch一定會對你感激涕泣的。」Witch是弟對他寶貝電腦的暱稱。
「因為你的慷慨解囊,她才會愈來愈強。」
「好啦,快去睡,口水留著對你的寶貝電腦說吧。」
「遵命。」他對我行了個軍禮才走,結果才出了房門,他又轉頭慎重向我道:「姊,對那個封書棹你真的不要太認真,一個瞎子不會給你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