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梁鳳儀
「多經一事,必長一智。施太太如果不是熱切地希望能在死局中尋找出路,在電話裡頭,根本不會答應我的邀約!」
「對,請說!我恭聽!」
「要說的話,其實老早說了!我重複這兒一桌子三個人,你我她,全都是客。主人只有一個,他是施家驥。施先生是哥爾夫球會正式會員,誰都要靠他簽名,才能正式成為附屬會員,或是作為嘉賓!今日有人有本事看得住他不在粉嶺這會所出現,他可以任意帶同各式嘉賓出現於深水灣……」
說到這兒,餐廳內走進幾個日本會員,一望而知是玩了好一會,跑進來休息喝茶的。
「還有,本市的高爾夫球會跟全世界各地的球會均是聯盟,今日香港,明日東京,再後天夏威夷、三藩市,何處不是樂土,防不勝防!」
施太太的臉色煞白,坐在旁邊的方太太,拿眼不住望她,聽候差遣。
「附屬會員再名正言順,再耀武揚威,仍只不過有權在這兒自出自入而已,輪不到他們下令,叫正規會員不得帶著嘉賓出現。換言之,主人仍肯礙於情面,不為已甚,是他本人的讓步!」
施太太再無淚光,她望著我出神,緩緩地說:「王太太,聰明絕頂!」
半生人第一次聽見有人認為我段郁雯是聰明人,真是奇哉怪也!
我隨即警覺,千萬別一時歡喜,就分散精神。大敵仍然當前,放鬆不得。
「王太太的比方打得高明!只是主人家肯買門面人情,我也就算了!人生的憾事何其多!我願與人分嘗!」
這一招是太厲害了,我差點無辭以對。
「王太太以為如何?」
「如果施太太撫心自問,能夠真正豁得出去,任由外間天翻地覆,你只雄據寶座之上,不聞不問,這敢情好!吾友孟倩彤也一早作了個打算,沒有讓施先生繼續為難下去,這年頭,名分尤在其次!且看看日本朋友的那桌子,你我難道又能分別出誰是會員,誰是附屬,又誰是嘉賓來?反正能到這兒舒筋活絡就好!」
施太太微微地發抖,嘴唇閉合著,卻作不了聲。
「施太太,且沉住氣聽我一句話。這場仗輸定的人是你,也是倩彤!二者並存,固然齊齊落泊!你迫得了倩彤引退,施先生悻悻然,心頭的怨懟肯定一輩子揮之不去!會不會再有第二個,第三個孟倩彤出現?成數實在太高了!相反,你今日拱位讓賢,我賭施某下半生午夜夢迴,思念的必是你,做不慣賊的人,對放他一馬的事主,肯定牢記一生!感同再造!
你看,屆時他枕畔的孟倩彤,一樣欲哭無淚!」
「你竟來遊說我離婚?」
「我來遊說你別壓迫施家驥拋棄孟倩彤,離婚與否,是細節,並非大前提!」
「你知道我的預算?」
「愚不可及的一招!我不相信你出得了手!」
「為什麼?」
「施家驥拖住孟倩彤的手在此刻出現,你尚且會面無人色,你肯把此事公諸於世,然後得著個全人類都知道他心不在焉的丈夫?有什麼比這更丟臉的事!施太太,不見得會如此倒行逆施!」
「施家驥,他就是怕我會如此一拍兩散!」
「說得對,因為他這位主人家,最愛的不是你和孟倩彤,是他的事業前途!」
我真狠心,步步進迫,眼看施太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那種淒苦,決不下於昨夜伏在我懷裡痛哭的倩彤!
唉!人生!
「施太太,你現今迫出的還算是個好結果,女人在男人心目中給事業比下來了,還不及矮了別個女人一截來得痛心!不要再迫下去了,否則,後果堪虞!」
「你叫我怎好算?」施太太竟然一下子淚落滿面。
「讓他倆繼續在一起,一人讓一步,姓施的不離婚,姓孟的依然故我!人前人後,都是一人一套。你乾脆置若罔聞,否認其事,丈夫永遠是你的丈夫!倩彤她要過其浪漫的爰情生活,你眼不見為乾淨!」
我也真叫言盡於此了!
從粉嶺開車回家,一踏進睡房,倒頭便睡。
累得像打了一場大大的仗,抽盡了全身精力,難於應付。
人家說事到臨頭,有超然力量。我絕對相信!
第七章
我睡足了十多小時,直至母親把我推醒。
「什麼時候了?」我問。
「十點半!」
「啊!」我張望著,坐起來,「錦昌呢,還未回來嗎?」
「是早上十點半!」
「什麼?」
「你累得什麼似。昨天連晚飯都沒吃,錦昌囑咐別吵醒你,倩彤來電話兩次,他都不肯把你叫醒來聽。今早還是叫了計程車,先載沛沛上學才去上班的!你真是,又沒病沒痛,好好的能睡這麼長的時間!」
我都不期然地笑起來!
兩天的功夫,何只要使出吃奶的牛力,對我而言,簡直要用迴光返照的智慧,才能應付得來!
我想想,會得打冷顫。
母親望住我,怪怪的,欲言又止。
「媽,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我不是擔心什麼,郁雯,我是有說話要跟你講,我意思是,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母親少有如此的客氣。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不知又要我做什麼為難事了?
「有什麼事,你儘管說好了。」
大概自出娘胎,我就有個不懂對親人說「不」的毛病,不論心裡多麼不情不願,到頭來,我還是沒有不答應的。這些親人包括了母親、錦昌、郁真、沛沛、倩彤,甚至家姑與錦玲,也許唯一例外是父親,在他跟前我最能從容,然,老父對我的要求幾近於零。除親人以外,我又沒有什麼其他的朋友了!
「事情是這樣的,張重軒太太給我說,我的兩個女兒都棒得很,又好看又長進,她不知多羨慕我的福氣……!」
「媽!」我笑,「我和你兩人就省了這段開場白了吧!」
母親靦腆至極,繼續說:「我看她是真心誠意的。」
人總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說話。
「張太太說,她目下要尋個在社會上有聲望有信譽的人,替她簽個字,作擔保人!」
「張太太要人擔保?」
這是不是笑話了?張家名震江湖,只有求他們做擔保的人!
「不是她本人,是她女婿一單生意上頭,借貸一筆款項,要個擔保人。其實只不過是手續功夫而已,貸款的恆茂銀行,張家是大股東,張重軒更是該銀行副主席,可是幫自己人也不可幫得太出面,連個肯簽字擔保的朋友都沒有,也真說不過去!張太太是要給愛婿留面子,難道她私下沒資格資助他們做小生意不成?
才那二百萬!」
「二百萬不是個小數目!」
「對你當然是非同凡響,昨天我陪著張太太去利福買首飾,結賬的數目是六百多萬!才不過一條頸鏈和一隻戒指!」
我沒有做聲,心裡不期然有點慌。
「她是拿我當世交好友看待,才讓我有這項擔戴,你就替她走這一趟。」
「媽,我……不敢呢!二百萬元非我能力範圍之內,萬一……」
「萬一姓張的賴賬了,就你老娘自責還給你好不好?小家子氣!」
一不順母親的意思,她就是這起脾氣。
我歎一口氣。
「媽,我連張重軒的女婿姓什名誰也不知道,如何去擔保他做生意?」
「人家又曉得你是何方神聖了?張家身旁還缺肯逢迎張就的人?」
「我憑什麼擔保呢?」
「你這話才真像話了。我也不怕失禮,告訴張太太實情,我們是小戶人家,哪來這番資格。她給了我很好的解釋,有本錢做擔保的人家,一經簽了字,就會通街傳揚,鬧得滿城風雨,她信任我們不會胡言亂語。重複說銀行根本是他們的,找什麼人簽名只是循例而已,誰有空去查你的底子!」
「媽,我見的世面不多,為什麼不跟郁真商量去?」
「郁真是政府公務員,不便做商務上的擔保人,況且郁真這陣子頻頻上電視又見報,誰不曉得她了,張太太和我都不欲張揚。」
這真叫勢成騎虎!
「待我跟錦昌商量一下吧!」
「嫁掉了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我默然。
「我有說錯嗎?住在人家屋簷下,老是做不了主。你從小聽誰的話,吃誰的飯長大了?」
今時今日,仍有這種電視肥皂劇的角色和劇情出現,在現實生活裡頭,也真叫沒法子的事!
「我答應張重軒太太這中午就給她辦妥了,你是分明地要我丟臉!」
我簡直不能回應母親的蠻橫。
「是因為我平日疼郁真多一點點,現今要抹下臉來求你,你就仗勢欺人……」
「媽……」我怪叫。難吞下了一口極難吞的冤屈氣。
「做娘的會拿個陷阱套你不成?」
「要起程,我還得起床洗把臉吧!」我擺擺手,示意母親別再說下去了。
掙扎著跑進浴室去淋了浴,人才像清醒過來。睡多了,其實更疲累。
才穿戴停當,母親差不多是挾持著我,一齊到了恆茂銀行辦理正經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