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花魁劫

第9頁 文 / 梁鳳儀

    「就這套首飾非同凡響。現今幾難得才找到純玻璃的玉種呢,簡直是翡翠之中的極品。來頭大得不得了,還是慈禧太后當年送予法國駐中國的大使夫人,輾轉流傳到法國去,一對玉鐲是原封不動完全舊的模樣,寶光流轉,通體澄明。至於那翡翠蝴蝶胸針,倒是從新以現代一流手工鑲過的。我看過後,幾天睡不好,老央立本送給我,他只是不肯。」

    我聽得汗毛直豎,想想,也真可惜,這麼一套應該接受眾人讚歎欣賞的玉石藝術品,怕要在我那首飾箱內作長期歸隱了。

    若果一旦亮相,必成眾矢之的了。

    念頭還沒有轉完,敬生便已出現。

    我朝他一看,不禁嚇了一跳。

    怎麼敬生把那個放翡翠玉鐲與胸針的錦盒帶了過來了?

    驚魂未定,賀敬生已經笑盈盈地走過來,對我說:「你看你,今朝趕著走過來,竟忘了戴這套翡翠首飾呢,我這就給你拿來,今兒個晚上用得著了。」

    真是造物弄人,夫復何言?

    一時間腦筋轉不過來,我實在無法再想到一個較好的借口,把敬生的好意回絕,而不令他失望。

    於是,只好遵他囑咐戴上了那套玻璃翡翠首飾。

    老實說,這以後,我連正眼也不敢望聶淑君。

    壽筵擺設在本埠的一流大酒店。

    排在禮堂前迎賓的賀氏家族,女的一色中國褂裙,男的,除敬生穿長衫馬褂外,兒子女婿都穿西洋禮服,十分的夠氣派,直看得住在那酒店的洋客人睜大眼睛,蔚為奇觀。

    到賀的客人,非富則貴。

    政府高官與政壇顯要,被邀請赴宴的不少,都由上官懷文負責招呼。

    這些二姑爺的同道中人,其實有半數以上是賀敬生的客戶。

    在香江幹活,不論你是那一個行頭的人,都有關注股票地產等金融投資的必要,否則,如何力敵高漲的物價以及眼高於頂的人群?

    股票經紀固然要靠客戶的佣金作為收入,同樣,立志投資者,也得仗賴經紀花心血代策代行。股票市場瞬息萬變,不是局中人,企圖一邊干老本行,一邊兼顧炒股,必死無疑。

    賀敬生的投資眼光,在金融界有神射手之譽。近年幾乎百發百中,連八七年全球股票大災難,他似有預感地早早替客戶出貨,聽他靜靜告訴我,自己還狠狠地拋了一個空,可見他功力之一斑。

    大手買賣的客戶,如本埠的其它企業鉅子,戶口開在賀敬生旗下的股票行,佣金當然可觀。

    至於說,這起政壇官場上的達官貴人,其實只不過是中產階級,能有多少經濟實力投資股票呢?縱使是一百幾十萬,在賀敬生的眾多客戶中,還是屬於蚊型戶口

    而已。

    率直點說,是客戶求助於敬生才真。

    敬生就有個好處,他的專業操守十分了得,除非不答應替客戶全權打理戶口,一經他首肯,處理億元戶口與小戶,都以同樣心力關注,無彼此之分。

    就因為他的這個名聲,更使那些希望在正職以外撈一點投資好處的人們,以能得賀敬生打理股票戶口為榮為慰。

    賀敬生在所謂達官貴人跟前的地位,因此非同凡響。

    他倒是半句誇辭也不曾有過。

    反是聶淑君有意無意地在人前胡亂說話:「賀敏不是對懷文沒有貢獻的,攜了賀敬生掌珠出席督憲府園遊會,聲勢總能懾人。一個高位兩個人爭,彼此同等學歷表現的話,望望後頭的背景始作抉擇,也是有的呢!」

    話說得出口,入得人耳,所引起的任何良莠變化,當事人都得負責。

    我看上官懷文對這對岳父母,一直以來,還是相當尊敬,真算是賀家二小姐的福份。

    賀家這個姑爺倒是個有才學才幹的人,家族中,真正以平等之體對待我的,也要數他第一。

    他每逢公幹到英國去,一定跟我聯絡一聲,看有什麼要帶給賀傑的。

    傑兒每次在電話裡頭,都給我說:

    「二姐夫帶我到唐人街泉章居去吃了一頓晚飯,還問了我一些功課上的問題。」

    或者說:「二姐夫給我帶了個好球拍作禮物,又帶我去看了一出舞台劇。」

    對於這些,我嘴裡不便說什麼,心裡卻是感激的。

    如果我有女兒,嫁給上官懷文這般才學心地的人,也真是太快慰了。

    因而,我老希望賀敏能好好珍惜這段婚姻。她說到底是敬生的親骨肉。

    賀智因是未婚,在壽宴上並沒有穿裙褂,一襲特別訂來的華倫天奴晚裝。紅色的上衣,配淡淡的灰紗裙子,嬌俏大方,兼而有之。頸項上掛了一條寶滋華哲的藍寶鑽石煉,沒有我的胸針與手鐲搶眼,但必然有她的擁躉。

    奇怪不奇怪,擁有如此優美條件的女子,竟然年至三十,仍無人問津。

    我曾問敬生,為什麼愛我?他似是說笑地答:「因為你需要我愛。」

    這是很深的一層哲理。像賀智,太有才有勢有貌,擺在人前就是一副自給自足的模樣。男人不能充當護花使者,成為救美的英雄,興趣自是索然。

    我的而且確相信敬生的話,女人越本事越條件上乘,在男人心目中越減分。

    時代再進步,還是一樣的男女不平等。

    夫婦二人的本事學識,若然等級齊量,對男方固然是一種壓力。對女方呢,也必起不良的化學作用。

    為什麼?

    道理至為簡單。

    人與人之間相處得來,因為互相遷就。彼此禮讓對方,除了個人修養之外,免不了牽涉到利害關係上頭。誰有能力關照誰多一點,誰又需要依傍誰多一些,在足以構成遷就的客觀條件。之所以伙記多要遷就老闆,無非是這番苦衷。

    一旦自己照應自己的能力充足,誰還要侍候別人的面色意向活下去?長年累月的委屈,必定磨損感情。

    有相當條件的男士,身邊多的是燕瘦環肥,任君選擇,何必胡亂接受挑戰,自招考驗?

    看到賀智在壽宴上分明的艷光四射,楚楚動人,其實就更覺她孤單寂寞。

    一隻美麗的蝴蝶,展翅高飛,無如一群營營役役,克勤克儉的螞蟻,爬行在土地之上,互相照顧與呼應。

    這當然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這些年來,自問最大的喜悅,就是備受敬生的愛寵,因而,就直覺地認定女人至大的幸福,無非建築在陰陽協調,鶼鰈情濃之上。

    每個人都總會因著自己的遭遇,而得出一些自以為是見解和感想。

    當然,個人的理論不一定會放諸四海而皆准。

    賀智也有可能非常樂於扮演她那獨立堅強的女強人角色,而視兒女私情如無睹。

    她的心高氣傲是頗為流露的。這背後是否有類淒然寂寞的心,也只有她才知曉了。

    心裡才這麼想,就立即有事實證明。

    賀勇匆匆的跑到我跟前來,輕輕地說:「我們家的三小姐又眼高於頂地擺架子了,請她給我的一位朋友作一下伴,她原先不置可否,現今把人家請來了,她大小姐只看一眼,攀談幾句,覺得話不投機,拍拍屁股就走個沒影兒。你且代我陪人家一陪,我實在忙。」

    賀勇說的是真話。在壽宴上,他的確比我忙。敬生的商場朋友,我只見過,都不相熟,話題又非我之專長。至於那些親戚,今兒個早上午間已經打過招呼,就不勞再費心了,他們也管自成了一個小圈子,自得其樂去了。只有敬賀氏集團與順昌隆的同事,我需要關顧而已。

    故而騰出身子來,招呼賀勇的那位朋友,也是絕對辦得到的。

    賀勇把我帶到一位年輕女孩子的跟前來,介紹我相識。

    很好看的一張臉,五官精緻,眼耳口鼻或許拆開來不怎麼樣,拼湊在一張臉龐上,無疑是出色的。

    身材尤其無懈可擊,肌肉勻稱,該肥的地方肥,該瘦的地方瘦。

    會不會是賀家四少奶的人材?

    我再多看她兩眼,賀勇又把對方名字說出來以後,我就知道不是一回嚴肅的事了。

    賀勇替我們介紹過後,就忙於周旋商鉅子去了。

    我平日是真的很少看電視及閱讀娛樂畫報,否則,一早可認出眼前玉人的廬山真面目來。

    是那位新進的電視女明星魏佩倩。

    這年頭,在螢光幕出現的漂亮面孔,也真多,怎麼記得了?

    我禮貌地招呼她說;「魏小姐,請坐!開席的時間是延誤了一點點,你肚餓嗎?」

    「不要緊,我是長期節食的。」

    真是世界難撈。不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行行都如是,總要有犧牲的代價。如今當藝員,像要十八般武藝俱全,連雜技都要應付得來,與此同時,體力勞動消耗之後,賺了錢,就連一餐可口的安樂茶飯,也不敢肆意地吃,多可憐。

    「賀太太,你呢,你也節食吧?」

    「啊,不!我是喜歡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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