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文 / 梁鳳儀
或者應該說,她從來未被人認真地需要著去組織一個家庭。如今,她方纔如夢初醒。
她總是男人人生驛站上的一杯冷飲,喝下去提神醒腦,飲罷了連那只杯都扔掉,不留痕跡,如此而已。
與香早源這一段交往,是一場比較大的誤會。
他曾令她認為,只要自己不求名利,即可以修成正果。
她忘記了世界上偉大的愛情故事,是要兩個人同心合力演出的,唱獨腳戲絕對不成。
葉柔美把支票簿遞給香早源。
他只猶疑了幾秒鐘。就寫下銀碼,簽了名,遞給葉柔美。
葉柔美看都沒有看,就疊好,非常順手地放到袋裡去。
「告訴我,」葉柔美說,「我不是輸在你的親情手上吧?」
「不是的,柔美,從來所向披靡的都是權與利。」
「什麼時候回香家去?」
「這最近就會回去了,趁母親生日。」
葉柔美點頭。
「柔美,多謝你為我串演了這齣好戲。你的演出尤為精彩。」
對的,香早源離開香家之後,葉柔美專心一致地演那樂於由燦爛歸於平靜的角色,非常引入入勝,這對香早源相當有利。
香任哲平真的曾以為失去兒子了。
今番的失而復得,末戰而勝,必然令她喜出望外,對這回頭的浪子珍惜異常。
葉柔美聽了香早源的話,不禁苦笑,回應:
「早源,你不是說過恫油埕還是裝桐油的嗎?」
什麼時候重出江湖?葉柔美還沒有打算。她只是靜靜地躺在床上三天,養傷。
第四天,太陽一升起來,她就要起來,扯起了重重的睡房窗簾,重新振作。活在二十世紀末的人,不能傷心多過三天。
否則,就有被淘汰的惡險。
尤其是葉柔美在地上拾到了從香早源外衣口袋裡掉下來的信。
是神推鬼撞,她不能自控地打開來,讀了。
她意識到事態有點不比尋常,非處理不可。
當然有想過,拿著這封信在早,跑到香早源跟前去問個明白,說不定會成為威脅到他,甚而香家的把柄。
第十章
可是,這個念頭隨即打消了。
仗義每多屠狗輩。
今時今日,她葉柔美雖孑然一身,但還有一顆活潑潑的、於人無愧、於己無悔之心,彌足珍貴,不肯輕易放棄。
如果自己地位卑微,那就更不必玩弄手段權術攀附權貴,乞討半分矜憐。
況且,事情可大可小。
她不能不慎重行事.以免殃及無辜。
她去找了孫凝。
孫凝這陣子心緒不寧至無心戀戰的地步。
在她跟葉柔美見面之前,她替移民在即的老同事莊淑惠餞行時,就殷切地表示:
「淑惠,你移民了,把我也帶到加拿大去。」
莊淑惠笑著拍拍孫凝的手,道:
「加拿大太多的白雪,會把人的豪情壯志急凍冷凝掉,並不適合你。」
「然則,就適合你?」
莊淑惠點點頭。道;
「孫凝,我比你出道早,十六歲就出的身,如今提前退休,並沒有對不起社會與自己了。女人苦戰江湖三十年,退下來是天公地道的。你還未到時候。」
「列基富怎麼說?」
「一條老牛自動退下來不再吃他的飼料,是省掉他動手把我送進屠房去,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列基富如此的無情?」
「無情商賈遍地皆是。孫凝,我不是說過,總有一天會把我和列基富的故事告訴你的?現在是時候了。這是我的
一個窩囊故事,在我年青時,跟你的感受與經歷一模一樣,曾離開列基富公司往外頭闖。」
「當時他怎麼反應?也對付你?」
「他給我寫了一封信,信內把我痛罵一頓,信末的—句話觸目驚心,他寫道:『我將竭心盡力令你在外頭世界不好過,直至你回到我身邊來繼續提供服務為止。」
孫凝失聲叫喊:
「天!」
「不信有這回事嗎?」莊淑惠問,「我這最近忙於收拾行裝,放在手提行李內的各式貴重物品與文件中,就有那封信。這封信記錄的是一個世紀末的商場縮影,成功人士有種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心態,比比皆然,何足怪哉?問題是被考驗的自己是否真有能力出類拔萃,殺出重圍。孫凝,你是個成功的例子,我則相反。當年,我受不了列基富在市場上給我佈置好的種種壓力,靜悄悄地跑回他的身邊幹活。創業真不是簡單的一回事。」
能不唏噓!
孫凝微低著頭,她滿眼是淚。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不能怪列基富,只能罪己,誰抵擋不了江湖風險,只為本身能量智慧修養之不足,別無其他。這些年,孫凝奮勇建立自己,贏了漂亮的一仗,到今日,要為感情上的失意而放棄一切,值得嗎?
「孫凝,」莊淑惠說,「所以,我不同你,曾在鬥獸場中決戰落敗的人,只能安分守己,甚而忍氣吞聲,在工作崗位卜熬過這幾十年。好好的退下來已是不幸中之大豐了。孫凝,你是勇者,是鬥士,必須奮力拚搏下去,千萬別半途而廢。」
孫凝勉強地點頭。
莊淑惠臨別贈言,深感著孫凝的心。
世紀末的女人無疑是可憐的,抵擋不了市場壓力,即被淘汰:贏得了事業成就,一樣有感情創傷。手上能維持其中一種成就,已是萬幸。
故而,當葉柔美跟她見了一面,把那封撿得的信交給孫凝之後,她便得出了結果。葉柔美問:
「孫凝,你能應付得來嗎?」
孫凝只想了兒秒鐘,就答:
「只要集中精神應付,還是游刃有餘,勝券在握的,放心!」
葉柔美點點頭,表示贊同,道:
「只要我們不願意倒下去,就能站起來。」
始終是這條道理。
孫凝趕緊告訴自己,不能倒卜來,必須繼續站穩下去。
於是,她趕緊上番禺明查暗訪,得悉真相。她便不動聲息,再回港來,在莊淑惠打算啟程赴多倫多之前,跑上她的住所,把這個必須站穩、不能倒下去的意願及計劃告沂對方。
莊淑惠聆聽了整件事的經過之後,說:
「你這番決心是最令我安慰的。你擁有我至誠的祝福!」
「只有祝福並不足夠。你必須助我一臂之力,淑惠,時間無多,要按著計劃實行,我要有一個可信任的幫手。此人論才論德論關係,都非你莫屬。求你代表我到北京走一趟。西北部十一個電視台的聯席會議這個週末在京舉行,以你的本事.必能完成任務。」
「最棒的是我有大把時間,是不是?」莊淑惠笑。
「對,你封刀歸隱之前行行好,對你晚年有好處。」
「這句話最能打動我的心,若果你說要我為正義而兩肋插刀,到今日,我未必肯了。」
二人哈哈大笑。
莊淑惠緊緊地握著孫凝的手,凝望著她良久,很認真地說:
「孫凝,請記著我的一句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年頭,最淒涼的是,為正義而戰,付出了代價卻被公認為大傻瓜。」
孫凝呆住了。
莊淑惠再拍拍孫凝的手,道:
「只要你考慮清楚,我一定幫你。」
孫凝為此而輾轉反側了幾夜。
怎好算了?
莊淑惠的說話箅不算是—言驚醒夢中人呢?
自己不是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的,只要明早起來,拿著香早源掉在葉柔美家巾的信件,放到香早儒,或甚至是香任哲平跟前去,她就有相當的討價還價力量了。
抓住了香家的把柄,知悉了香家的陰謀,可以粉碎他們的計劃而不動手,凡此種種都是示威的行動,也同時是降服的表現。香任哲平和孫凝之間必可借此事件而冰釋前嫌,甚而從此惺惺相惜,彼此敬重。
若解了這重與香任哲平的積怨,香早儒就可以垂於而得了。
孫凝以不同的層面利角度令香任哲平得償心願。這豐功偉績,與方佩瑜的汗馬功勞,應是無分伯仲。半斤八兩。
從此伴在香家首腦的兩員女將,可真各有千秋,各領風騷了。
權位還不是孫凝所最看重的,她的至愛是香早儒。
一念到她會跟香早儒重新走在一起,渾身的空虛都好像剎那間被填得飽滿。
這種好到至高無上的感覺已遠離好一段日子了,在深夜靜悄悄地跑回來滋擾,實在令人難受。必須把這些好感覺抓回來和盡快兌現,不能只是幻象,只是空想。
孫凝不安地在床上輾轉,再如此這般的思念香早儒下去,一定會瘋掉了的。
她只得霍然而起,匆匆罩上外衣,就開車出門去。
孫凝告訴自己,這就去找香早儒吧,還等什麼呢?
把香早源掉了的那封由香早業寫給雅頓的告發信副本,交到香早儒手上去,由他發落。
這樣做,最低限度有一個好處,可以有個漂亮的借口見到香早儒。
也是一個漂亮的下台階梯,確切地表示自己仍掛念著他。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如此所為,何罪之有?
何苦遠涉重洋,攀那重重關係,去拯救香早暉於水深火熱之中,從而對付了香家上下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