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文 / 梁鳳儀
白曉彤是如假包換的與知音共度良宵,對方佩瑜不能自制地親熱起來。看完了戲,竟還建議,佩瑜,我請你吃宵夜好不好?我家有個廣東姨娘,能燒幾味小菜呢。」
「求之不得,這就上道吧!」方佩瑜硬壓著快要掉下來的眼皮,興高采烈地說。
白曉彤的家在北角半山雲景道一幢半新不舊的大廈內,單位倒是相當寬敞,足足超過二干尺。
佈置呢,方佩瑜在心上歎氣,暗想品味這回事真難說,白曉彤的家有如她本身的服飾,花了錢而不見氣派,擺滿了水晶、名畫、古董,可是多而雜,營造不出性格來。一屋子的家俬。獨立一件一套。並不太差,都是貴樣貨,合起來呢,似亂七八糟的雜架攤子,堆著一些名廠二手貨作拍賣,那種氣氛連個似樣的家也攀不上。
真是物似主人形。
方佩瑜重新打醒精神。要自這一夜的交往中得到一些實際的成績。
於是她一邊欣賞廣東姨娘的菜式,一邊這樣說:
「外頭的菜太膩了,缺了家鄉風味,遠不如在家吃得舒服。」
白曉彤不期然地有些飄飄然,說:
「事業成功的人,都有種戀家的情意結,老喜歡耽在家中吃飯休息,視為一大樂事。」
白曉彤這番話當然是有感而發。方佩瑜立即把握著機會,把話題發揮下去:
「那也要家裡頭的人能相處才成,對著不喜歡的人,珍饈百味也難以下嚥。」
「就是這句話了。」白曉彤忽然的感慨。
「可是,對著你這麼一個有個性的女人,怕是錦上添花的事。」
方佩瑜說罷這句話,才發覺到自己對香早業的感情有多深厚,竟可以為了愛他,而講著一些不算是心裡頭的話。
「錦上添花是要付出高昂代價的。」白曉彤微微地呷了一口灑,這樣說,「你或者不明白,沒有這種經歷的局外人,
很難向他解釋什麼。」
「你錯了,如果你恕我冒昧,我坦誠地給你說,我們怕是同道中人。」
白曉彤很呆了一陣子。
「原意並不想為對方作錦上添花之舉,只是感情這回事真是太難控制了。」
白曉彤慌忙點頭,並向方佩瑜舉杯:
「敬你!」
兩個女人乾掉一杯,方佩瑜忙又說:
「外頭人不明白,老說我們這種有本事的女人何必做這種不體面的委屈事,實在嘛,人們不明白愛不能愛,其情更慘。」
「對,中間有太多的無可奈何發生了。」
白曉彤回應了這一句話之後,也乘著幾分酒意,得著眼前知音人的鼓勵,開始唏哩巴啦的把她如何自工作上跟岑奇峰發生了特殊感情與關係的經過,都和盤托出。
方佩瑜問心呢,並不喜歡用私情私隱賣人情,她覺得這樣是有違她的個性,有辱自尊的事;但,無法不投桃報李,好能跟白曉彤的友誼向前大大跨進一步。
於是方佩瑜答:
「說起來,你或會見笑了,我的那一位跟你們岑家有淵源。」
「誰?」白曉彤急問。
「香早業。」
「想深一層,是很合情理的發展,奇峰告訴我,他的女兒與女婿一直感情不怎麼樣,物先腐而後蟲生,對不對?」
「只是有經驗的人才會這樣子想。」
白曉彤忽然握住了方佩瑜的手,問;「你以後打算怎樣?」
「盼望他離婚,娶我。」
「會不會是空想?」
「彤姐,你是有感而發嗎?」一句話就問到關節兒上頭了。
白曉彤差不多接不上腔,稍停一回,她才說:
「我無所謂了,我已經上了年紀了。」
方佩瑜覺得時機巳至,不能錯過機會。
對方既然已揭開了瘡疤給自己看,不妨使勁地戳向她的死門,迫她驚痛交集,自然無法不予處理。於是方佩瑜不避嫌地說:
「大家既都是粵劇迷,自然不會不留意到名伶的舉止。
「這最近某名伶的太太正式當他的新娘子,拍婚照、行婚禮、請婚酒,弄得熱熱鬧鬧,普天同慶,萬眾矚目。其妻甚而是他的五子之母。彤姐,這個名正言順的權益沒有年齡上的限制。對不對?」
這番話無疑是把白曉彤埋在沙堆裡的頭扯上來,要她在大太陽下面對現實。
白曉彤睜著她那雙併不算大的眼睛說:
「他們為什麼要爭取正名?」
「我估計是心魔使然。」方佩瑜道:「當事人過不了自己的一關。」
真是一針見血。生活在大太陽之下沒有完美無缺的情況。
真心視缺月別饒風味,那才能克制了心魔,行止瀟灑脫俗,心情安泰。
否則,缺憾就是缺憾。這在感情上、面子上、理智上都要補救過來。
「有這樣豁達的人嗎?」
白曉彤狐疑地問。
「有。或者,香早暉的生母是其中一個,不過她選擇走的是得不到名正言順就揚長而去的路子,也算是豁達的行為,說到底是寧為玉碎,不作瓦存。
「另一個,江湖傳聞,有位女作家也是本城企業家的情人,從不避嫌地出雙入對。
「記者訪問,垂詢婚期,答說:『無期。』
「再問:『可有憾焉?』」
「又答,『人生焉無憾焉,以這種遺憾換回我手上擁有的—切幸福,我是太有著數了,並不再想冒險改變。」』
「你認識這位女作家嗎?」
方佩瑜搖頭:
「我看她的文章,感於她的坦率,相信她的誠意。」
「女作家與伶人之妻,其實都殊途同歸,求得了心之所安。」
然後,方佩瑜非常鄭重地補充:
「她倆不同於你我,我們才是同道中人,都自困在死胡同內,鑽上了牛角尖。」
那麼血淋淋地自揭瘡疤,也毫無留情地伸手揭人的。
為了把對方迫近到牆角去,承認彼此需要同舟共濟。
白曉彤的年紀比方佩瑜大,她從沒有試過有一個比她智慧還高的閨中密友,為她剖析心靈,辨正心理。
這是一種帶著疼痛的快感與享受。
有如職業女性所嚮往的指壓按摩服務,分明的被扭按得痛極了,但自極度痛楚之中同時獲得肌肉鬆弛,使精神同時可以舒暢得頹然入睡。
怎麼肯放棄?於是乎糾纏著方佩瑜繼續把話談下去。白曉彤說:
「佩瑜,你很勇敢,你願意坦承自己的需要。」
「彤姐,是要先肯對自己老實了,才有辦法好想。」
「我並不如你,我怯懦,我甘於處在個人人都知之為不知的環境中,得過且過。」
「我不成。我不要在—些人跟前,香早業可以承認我;在另一些人前,他不能不否定我。我更不能再往下去,依舊單人匹馬地出席本城的一總至高無上似的輝煌應酬場面。香早業曾在酒闌人散後的萬籟俱寂中尋找到我,乘虛而入,他必須把我大大方方地帶到任何人的跟前去亮相,這是我的目的。」
「佩瑜,衷心地希望你成功!」
白曉彤竟是眼有淚光地向方佩瑜祝頌。
這句話有千斤重,證明了這一晚用在白曉彤身上的工夫,已然奏效。
方佩瑜明白,白曉彤正是千千萬萬身為男人外遇的一般女人,既不像女作家的真誠灑脫,尋到了一個自己舒坦地接受,甚而是享受的角度去處理愛情關係;又不如自己的勇敢積極,設想一切最有效的方法去達到目的,堅持光彩地亮相人前。她只巴巴的有如一頭主人偶然回家來住宿,就興高采烈地搖著尾巴,從屋頭跟到屋尾的狗。主人—離開了便爬在地上,伸長了舌頭長嗟短歎。
今日之後,方佩瑜知道白曉彤會與她形影不離了。
方佩瑜非常的集中精力去與白曉彤來往,以求最後的勝利,因而並沒有再留意孫凝回港後的動向。
毫無疑問,孫凝是在熱戀了。
她和香早儒已經是一對如假包換的相戀情侶,正在無時無刻不做著情人所會做的一切。
例如,都各自囑咐秘書,如無必要的話,別把午飯與晚宴時間都給約上了人,日記簿內但願由星期一至星期日,
再由星期日至星期一,早午晚都填寫著對方的名字。
又例如,必是有些晚上,由孫凝在家洗手做羹湯,儼然一個家庭主婦的模樣,做出了三菜—湯,來個二人世界的燭光晚餐。
所有鬧戀愛的職業婦女都不會放棄這個生活節目。她們對串演一個嶄新的家庭主婦角色是太嚮往了。
一如家庭主婦一旦做起生意來,太迷戀於把秘書叫進辦公室裡來,向她報告公事一樣。
前者的溫馨與後者的威勢都能在新鮮用家的體內產生特殊的良好效果與反應。
香早儒一句「我不知道你還能燒菜」對孫凝而言,甜蜜比起接獲一單大生意更甚。
很自然的,一應情人蜜語,有多少說多少,自不在話下。
甚而非常有情趣有技巧地談到私隱,以從中發掘另一種濃濃的愛意。
香早儒就說:
「如果你懷孕了,我們就立即結婚去。」
「這就是說,如果我一直避孕成功,就不用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