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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文 / 梁鳳儀

    「媽,我決定與柔美結婚,正要回家來告訴你。」

    實在是太突然的緣故,香任哲平完全不知道應如何反應。

    她有一剎那的木然,才清醒過來,問:

    「老三,你知道後果?」

    「知道。」

    香早源說他知道,香任哲平冷笑,很不以為然,打算一一向她這個寶貝兒子細數他叛逆所能產生的壞影響,香早源就已搶先一步,跟她交代:

    「如果我因此而要被逐出家門,不能繼承父母基業,我願意攜同葉柔美共創新天地。柔美有親屬在加拿大,我們可以到彼邦去創業,」

    香任哲平哈哈大笑,笑得簡直有點狼狽,道:

    「你說加拿大?本城有誰到了彼邦投資比在這兒更發達?」

    「我們不需要發達,只需要安居樂業。」

    「是那姓葉的女子給你說過的話?」

    「對,我相信她是真心的。」

    「我肯定她若來見我,會說我比她看起來還年輕,也是真心的。簡直荒謬。」

    「媽,信心在乎你,我勉強不得。」

    一億個意外,香早儒母子絕對想不到一向懦弱的香早源會為了那個叫葉柔美的女子而如此的斬釘截鐵,壁壘分明。

    香任哲平盛怒,霍地站起來,指著門,罵:

    「給我滾出去,直至你後悔了,要放棄那明星了,才好跑回來見我。」

    香早源毅然決然地點點頭,打算轉身便走,又被香任哲平叫住了,道:

    「慢著,老三,你走出去之後,損失些什麼,獲得些什麼,這條數你必須記清楚。」

    香早源很簡單地答:「是的。」

    就這樣便走出了香任哲平的辦公室。

    「我是不是在做夢?」香任哲平忽爾跌坐到椅子上這樣問自己。

    留在辦公室內的香早儒,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他從沒有看過母親那一臉無助的表情。

    她一直擁有她所需要的一切,予取予攜,任情取捨,對所有人與事都有那種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架勢。

    未曾有人敢在她跟前直挺挺地拒絕她的要求,只可能設法令她回心轉意。

    如今,竟由一個最不需要防範的人給她發出一個挑戰權力的訊號,震驚無疑是多出十倍。

    香早儒看到母親閉上眼睛對他說:

    「你知老二也要到美國去,是不是?」

    「這事他不是早跟你提過嗎?」

    「對,是提過。但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非去不可的話,就叫他取消行程吧,現在老三這個樣子,你又是非到華盛頓去不可的,總要有個人在,幫我照顧這個家。」

    香早儒忽然地覺得母親老了很多很多。就為了剛才跟老三嘔氣,而一下子頹廢氣餒下來嗎?這不像香任哲平吧?於是香早儒很直接地答:

    「大哥還在香港嘛!」

    他不說猶可,一說了,香任哲平拍桌而起,罵道:

    「一天到晚的提你大哥,你大哥怎麼算?」

    這頓脾氣發得太突然、太沒有理由、太莫名其妙、太一發不可收拾,引致香早儒目瞪口呆。

    他瞪大眼睛看香任哲平。

    香任哲平也瞪大眼睛看他。

    電光火石之間,香早儒在他母親的眼神之中接收了一個訊息。

    天,他在心內輕喊,不可能吧?

    那個可怖而又卑鄙的念頭令他震慄。

    香任哲平當然不是善類,但虎毒不噬兒。

    翻心一想,真是講不通。偏偏就只有老大不是香任哲平的親生兒子。

    因而,她不把老大的留在身旁視作一回事。

    她也開始要在政治的路途上扶植自己的親生兒子,漸漸取代香早暉,只讓他擔當吃力不討好的打頭陣角色;她甚至縱容香早暉任意預先揮霍家產,明知補貼大媳婦的娘家是很不合理的行動,也不予糾正,還可能暗中設計讓早暉虧損。

    還有,她壓根兒就讓大兒子討一房不理想的配偶,讓他終生遺憾。

    這不只是工於心計,且是相當陰險的行為。香早儒呆住了。

    震慄、驚惶、失措、迷惘佔據了他整個人、整個心。

    香任哲平的閱歷與敏感,把兒子的心事看穿一半。

    她是有極大的難堪,看著香早儒,問:

    「你想到了連串的關係了是不是?你看穿了我的計劃與心態了對不對?」

    香任哲平這樣說,就差不多等於直接承認了多年來的一個不為人知的佈局,一個她個人嘔心瀝血的策劃。

    香早儒至此,無法控制激動的情緒,把疑問宣諸於口,說:

    「為什麼,就為了大哥不是你親生的?」

    香任哲平冷笑;

    「這不已經是一個絕好的理由?」

    「媽,可是,他是父親的兒子,是我們的兄弟,對你也極為孝順。」

    香任哲平不只冷笑,她聽了香早儒的說話,開始狂笑不已。

    這令香早儒愕然、尷尬、狼狽,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大喊一聲:

    「媽!」這才遏止了香任哲平瘋狂而無節制似的表現。

    她的雙眼仍像大太陽下要用作決鬥的刀劍似,不只鋒利,且影射出凌厲至極的光芒。

    香早儒看到了,心也要發毛。在他有生以來,見盡了母親異乎常人的威儀,卻未有看過她像如今的那種誓無返顧的惡毒與狠絕。

    香任哲平以很平穩卻異常清楚的聲音道:

    「就是為了他不是我的親生兒,卻來當我親生兒的兄弟,更是我丈夫的血脈,我才要對付他,好好地對付他,令他的起碼下半生不會有好日子過。

    「香家是我任哲平的香家。

    「從我踏足香家,嫁給你父親的那一天開始,我明確地聲明了彼此要對對方忠貞,要成為對方獨一無二的配偶。

    「你父親不只擁有我整個人、整個心,任氏家族對他的幫忙扶助,使他在商場上如虎添翼,怎麼輪得到他見異思遷?

    「任何一個借口令他心上有另外一個女人都不可能令我接受。

    「早儒,你並不能想像,當他回來告訴我,外頭的一個女人已為他懷孕生子時,我所受的侮辱與痛苦。

    「男人可以有一千一萬—億個借口去使移情別戀的行為變得情有可原,甚至理所當然。但在我,絕對不能接受。

    「非但不能接受,而且會採取行動,粉碎他們的美夢,

    且要他們的美夢永不實現。」

    香早儒的戰慄有增無已。

    香早儒想,香早暉的生存明顯地就是父親香本華美夢的一份延續,故而香任哲平忍受不了,而要竭力剷除。

    她對付香早暉的方法淵源於七個字:愛之適足以害之。

    這個想法令香早儒的身子微微震慄,甚至緊張地連連退後幾步。

    香任哲平無視兒子的反應,她管自以清晰而肯定的聲音說著話:

    「一個男人可以無愧地享用著一個女人給他各方面的貢獻、扶持、愛心的同時,使另外一個女人懷孕,我認為簡直是最侮辱智慧與尊嚴的一件惡行。

    「我並不愚蠢,如果要全面控制大局,哭鬧以致拆散他們,是行不通的。痛恨某一個職員,不是把他開除就了事,

    讓他有機會到外頭世界去闖,有可能闖出一個名堂來,那就無異是白打幾個巴掌廠。最好的、最安全的掣肘方法就是用一些他在別處找不到的受雇條件縛住他,陰乾他的才華與志氣,蹉跎他的黃金歲月,消滅他在市場內的叫座力,然後,看著他非依附自己的權勢不能生存時,才任意虐待他不遲。

    「我循這個步驟對付香本華的外室與兒子。

    「容納了他們,不但使香本華對我沒有戒備,且掌握了香本華心底的一點歉疚,壓制了他那貪得無厭的歪心理,使他對我更言聽計從。

    「直至你三兄弟相繼出生,我以香早暉為香家帶來子嗣好運為借口,對他更加寵愛與縱容,這一方面令香本華對我不起疑心,另一方面防止這孽種有從善學好的機會。

    「至於財產,我總不能明目張膽地要香本華不分給長子分毫,只要他言聽計從,把遺產交到我手上去,由我來控制即可。

    「我甚至不會不分給香早暉,留給他與世人線索,知道我對他的痛恨,我要培植各種機會,令香早暉自己一手毀掉名下應得的產業,讓他發覺自己一無所有時,更不能怨天尤人,其情更慘。」

    香早儒聽到母親的這番剖白,他整個的嚇傻了。

    「早儒,不要看輕女性感情受損與自尊受辱所引起的後果,請記牢我的這句話、對你畢生都會受用不淺。」

    良久,香早儒才曉得回應,說;

    「這是你要把這個秘密告訴我的原因?」

    香任哲平望牢香早儒說:

    「在可見的將來,人們便會知道香早暉的下場,我並不打算逃避責任,到了那個時候,我甚而樂於公開我經年策劃部署進行的成績,看見我的目的已達,才真正大快我心。」

    香早儒的嘴唇蠢蠢欲動,卻仍無言語。香任哲平卻說:

    「別對我說,我是暴君!

    「不是世人皆可侮,更非世上的女人都是弱者。

    「女人害男人的方式,跟男人害女人的一樣多。

    「你的那個大嫂,為香早暉帶來的禍害,跟我之對香本華,是半斤八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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