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梁鳳儀
然,對於孫凝這個女人的傳聞,多得不得了。
究竟是毀,抑或是譽,是贊還是彈,那真是觀點與角度的問題了。
總之,在城內的酒會飯局或茶聚之中,總聽到在場的朋友提起她。
例如,前些時,香早儒才在財政司宴請的午飯席上,聽到嘉愉地產的行政總裁向麗生實業的主席說:
「如果你真要到泰國去設廠,部署的功夫不妨交給孫凝,這女人到處都很有辦法,所有開山劈石的功夫,包管她能給你辦得妥妥當當。然,不可不防。」
「防什麼?」對方問。
「一防她極端霸道,計劃定下了,她連你的臣子抑或太子爺也不會承讓三分。二防她索取的價錢不菲。孫凝絕對不是省油的燈。」
照說,不省油不要緊,能照得亮照得遠就可以了。
當時,香早儒不以為意。
這以後,經常聽到商場內的人,提起了孫凝,評論都是怪怪的,有一點點愛恨交織的味道,又有一點自相矛盾。
他們總是說:
「嘩,這女人,犀利。」
「這麼漂亮的女人,放她在床上,靜靜地躺著,多好。
讓她站在會議室內,或站在人群中指揮,似馬戲班內的馴獸師。」
「你道這孫凝?嘿,恭喜你,跟她能有半年的快樂時光,已算你走運。她眼高於頂,看不起條件稍差的男人。」
「把這千手觀音的九百九十九隻手縛住了,她依然有本事隻手遮天!」
「什麼時候她才會倒台?什麼時候她不再如此地紅透半邊天?」
「真難,跟這人來往三次而不被她迷倒的,幾稀矣!」
總之一句話,這位不知來自何方的傳奇女子孫凝,似乎是商場中人所津津樂道的人物,她的言行是茶餘飯後的有趣話題。
香早儒是聞名已久,總未見其人。直至今天今時。
如今一下子見著了,竟是神為之奪。
香早儒心上很清楚,這感覺對他是熱辣辣的,史無前例的,新鮮出爐的。
他跟隨著嘉賓大隊在西單商場轉了幾圈。可是,人實在太多了,以致於無法再有機會跟孫凝碰頭。
再走到大堂去時,又讓他喜出望外,他重新看到孫凝。
她正在跟一位穿曳地旗袍的女接待員說話。
香早儒走近前去,聽到那女接待員以哭聲苦苦哀求,說:
「孫小姐,請給我一次機會。」
「對不起,我們說好了,在值班之時,任何人都不可以任何借口走開,就連上洗手間也不行,必須在站崗之前就把一切預備的功夫做妥,包括上廁所在內,怎麼可以因為有一個電話接進來,你就慌忙地離隊去接呢。」
「孫小姐,是我家裡頭有要緊事……」
「我從來不體恤借口,只看工作成果。」
「孫小姐,我看一大群人在值班,少我—個才那三分鐘,不礙事,所以我才……」
「你說得對,幾十位女接待員,少了你一位不影響大局,且能少了三分鐘都不過如是的話,也就更證明毋須去添這個人手了。」
孫凝再鄭重而緩慢地說:
「麻煩你現在就去更衣,把旗袍脫下來,交給服裝間的人去整理,你再到會計部去算今日的工資。」
說罷頭也不回,直走過那隊大概已被嚇得鴉雀無聲的少女,大踏步走向大門。
像個女軍閥、女皇帝。
嗨!這女子端的犀利。
市場上的傳言,真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連女接待員在值班時候上洗手間也認為不可,嚴肅有如軍訓,這姓孫的女子不知是哪兒出的身,有這番體會、堅持與原則?
這天早上一幕幕有孫凝出現的情景,又歷歷在目,跟信聯企業收購一事,在香早儒的腦海內,分庭抗禮,各有千秋。
他是完全無心看服裝表演的。
就連貿易發展局的主席側過身來,問香早儒說:
「過些時,商界組團到華盛頓去進行遊說工作,好讓中國能順利獲得優惠國待遇,你也會成行嗎?」
香早儒把對方的話勉強聽清楚,強迫自己回過神來,才曉得稍稍搖頭,有一點不置可否。
對於政治,他沒有太大的興趣。
然,現今在香江做極高檔生意的商家人,沒辦法不分出神來瞭解政治,甚而參與政治,純是時勢使然。
談到要遠赴華盛頓當說客,香早儒有點不情不願。這種報章會大事報道的風頭事宜,平日根本就是長兄香早暉所專有。君子不奪人之所好,固然是香早儒的原則,且香早暉不會說兄弟什麼,他那妻子胡小琦可是只低格的小辣椒,有什麼看不順眼的,誠恐吃虧的,她就放肆地叫嚷。難保她不會大咧咧地以長嫂身份,塞香早儒一句:
「老四真是能文能武.十項全能柞樣皆精,聲音在中美兩個京城響起來.真是威武之極。誰與爭風。」
完全不是誇大,那些豪門貴婦的教養水準從未試過在這位香家長媳身上看得出來。
香早儒奇怪香早暉怎會鍾情於這種女子,更奇怪香任哲平怎麼會接納且喜歡如此的一位媳婦。
無論如何,香早儒沒有打算作華盛頓之行。他答覆貿易發展局的主席說:
「香早暉或會去吧,你知道我是管俗務的,很有點分身乏術。」
就是這麼客客套套的,你一言我一語就把場面應付過去了。
服裝表演完畢之後,在場的觀眾都先讓嘉賓離席。
田紀雲副總理在主辦單位的要員相陪下,走出飯店,邊走邊以愉快的聲音對香早儒說:
「籌辦得相當精彩。」
「功勞要歸於一位能幹的香港女強人孫凝小姐。」說罷香早儒四周搜索都看不到孫凝的影子。
這晚盛典的主要工作人員差不多都在送行行列之中.包括各個服裝設計師在內,獨獨就是沒有了總策劃孫凝。
田副總理怕是不會怎麼失望的,失望的只是跟在他後頭走的香早儒。
大會散後,香早儒獨個兒走過飯店大堂的咖啡座,遙見一大群的少男少女聚在一塊兒喝茶暢談。
香早儒這麼一走過,立即引來一些仰慕的眼光。他無疑是城中極多女士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甚而有位小姐從人群中站起來,向香早儒揮手,且走過來跟他打招呼。
「早儒,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那是位濃妝艷抹的女子,因為粉塗得太厚,眼線畫得深,口紅又極之鮮艷,以致於很難辨別出她的年紀。
香早儒很禮貌地跟她握手,道:
「莉莉,很久不見,你好!」
多年前的莉莉,仍是香早儒的女友時,她是不化妝的,整個手袋倒翻了,極其量只會發現一支唇膏。
香早儒忽然記起來了,莉莉有個奇怪的習慣,每次跟自己接吻之後,必然立即打開手袋,趕快找出唇膏來,重新塗上。
香早儒曾笑說:
「我知道要送什麼禮物給你過聖誕。」
莉莉急問:
「送什麼?」
「唇膏。——下子送六打,足夠我吃半年的樣子。」
阮莉莉並不欣賞香早儒的幽默。
說實在的,她還有很大的失望。
她失望的原因,香早儒是其後才知悉的。
當香早儒明白阮莉莉期望富有的男朋友在年節內送她名貴的首飾作禮物,而不是以一百幾十元一支的唇膏打發她後,早儒熱熾的心,無町挽救地冷淡下來。
人的感情就如病,如此地難控制。
它來時,如山洪暴發。
它去時,或似抽絲,然而卻是不可預測,不能改變的。
阮莉莉跟香早儒的親密交往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時她還未拿定主意要以什麼為職業。
或許,阮莉莉能成功地走入香家的話,她就不會去當模特兒了。
香早儒記得,阮莉莉並不是一個極端聰明的女子,她其實對他很志在必得,卻沒有做好準備工夫。甚至當她已經要失去他時,還是不知不曉。
阮莉莉在他們分手之前,依然煞有介事地對香早儒說:
「告訴我,你會不會介意將來你的妻子從事一些出盡風頭的工作?」
「那要看出哪一類的風頭。」
「譬如娛樂事業?」
香早儒答:
「如果我愛她,我不會介意。同樣,如果她愛我,她不會幹。」
阮莉莉像不明白,她叉起腰來,擺了一個很好看的模特兒姿勢,說:
「早儒,我猜你是不會介意我打算接受模特兒訓練,準備向這個行業進軍的吧?」
香早儒聳聳肩,說:
「不,不介意。」
阮莉莉開心得不得了,一把抱住了香早儒,嚷道:
「你不介意,你贊成我進軍時裝界,那就是說,你愛我。」
香早儒正色道:
「對不起,莉莉,我要補充的是,對於—般朋友,我也是沒有資格和權利干預對方的志向與抉擇的。」
香早儒的意思就是說,之所以不介意對方選擇什麼人生角色,一就因為太愛對方,因而予以絕對支持,一就事不關己,己不勞心。
阮莉莉聽明白了,臉色突然變得極為難看,她出力地咬著下唇,然後再從牙縫裡擠出聲音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