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 文 / 梁鳳儀
「我們現今還未能辦得到。所以必須分頭努力,大嫂和你合作好不好?我鞏固喬氏,給我三年,我答應把那姓楊的雜誌社收購下來,把利慾熏心的人都驅逐出門。你也得努力三年,好好求學進修!」
「我?」
「對。喬氏需要固本牆元,有後繼的精英,才會有真正的希望。雪雪,你必須再進修。」
「原來就申請了到法國去唸書的,可是,現今的環境……」
「喬家供你留學,還是綽綽有餘。」
「是我不願意在這風雨飄搖之際,離開喬氏。」
「現今喬氏沒有你能做、能幫的事。」
「我回喬園去陪媽媽。」
「雪雪,時間要運用得宜,你長依膝下的日子還是有的。」
「大嫂,你答應,我學成回來,你就能收購楊氏?這些日子來,我們喬家受了好多委屈。」
她受的還算多嗎?
「我答應。」
「大嫂,他們都說,你回來就好了。」雪雪稍停:「大嫂,我不再氣憤了,我們言歸於好!」
喬雪台頭的對講機響起來,秘書小姐說:
「喬小姐!一號電話線是新時代集團陳建國先生的助理找你!」
喬雪一臉喜悅,正要接聽。我忙問她:
「陳建國的助理找你什麼事?」
「新時代有意購買喬氏名下的戲院與酒樓,大哥說急要現金周轉,他們定是來探盤的。」
我一手按住電話,吩咐喬雪:
「告訴陳先生的助理,我改變主意,並不出售任何戲院與酒樓,除非他出高價,否則沒商量!」
「大嫂?」
「照我的話去辦,喬氏周轉毫無問題,另外放消息,我們加入爭奪寶星戲院的出讓,只要價錢合適,喬氏會買進來!因為我看好香港人的人心,越是三更窮,二更富,大風大浪,越會得今朝有酒今朝醉,娛樂性行業大有可為!」
喬雪於是戰戰兢兢地按了對講機:
「約翰,你好!對不起,我剛在開會。」
「喬小姐,阻你寶貴時間。」
「不要緊,三言兩語就交代過去了,開會只是形式,現今大嫂回來了,她說一不二,既然她已決定以合理價錢爭購寶星戲院,我們的爭辯也無補於事。」
「喬太有意於寶星戲院?」
「不單你奇怪,喬氏各人都反對。這個非常時期,地產固然跌個頭破血流,還會有誰興致勃勃看電影去?況且,眾人皆知,喬氏正面臨巨艱,我真不知道大嫂哪兒去挪動資金?」
我忍住笑,輕輕拍著喬雪的肩膊,以示鼓勵。到底是喬家血肉,有慧根在。
「這麼說,市場內風聞喬氏要出讓戲院、酒樓,只是傳言。」
「也不盡然,但大嫂訂的價錢很高。她看好,有什麼辦法?」
「喬太心目中的價錢要多少?」
「你老闆有誠意的話,直接找她談嘛!我只收到訓令,不打算輕易談綜合企業的交易。」
「這好,我覆陳先生去。」
「約翰,別說我不言之在先,我大嫂近日脾氣欠佳,她聲明誰給的價錢不比……」
我在紙條上速寫一個百分比。
「不比現今市面的盤口高出百分之三十,她決不考慮。」
對方掛斷線後,喬雪一臉通紅,滿頭大汗。
「傻孩子,你表現得很好。」
「大嫂,為什麼呢?你真的看好?」
我搖頭:
「絕不!」
「可是……」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情虛出貨,只有被人壓價,商場並非善堂。現今市場上人人都以為鴻鵠將至,喬氏會割價求售。我偏要他們猜不透。否則傳至滿城皆知喬氏急售物業生意,更難找共赴時艱的人。這盤沙蟹,要看誰的定力夠。他要真是懾於我營造的氣勢,忍無可忍而開聲還我一個價,我就會拱手相讓。雪雪,有些百貨公司大減價,是把貨品牌價升高了,再割價求售。記住,只有買錯,少有賣錯!」
「大嫂,讓我好好跟你學習吧!」
「三年之後,你再拜師。我們剛才講好的話,你要算數。」
「好!大嫂,都聽你的。」
我笑笑,拍著雪雪的頭:
「下班了,我們這就回喬園去。」
車子上,雪雪像個倦極了的小女孩,偎依在我肩膊上。
但望喬雪快快成長。
「大嫂,我可以盡快啟程嗎?」
「幾月開學?」
「還有半個月!」
「早晚要去的,就隨你喜歡吧!你最好給媽媽說一聲。」
「你肯了,她沒有不答應的。喬氏與喬園都是你當家了。」
我輕輕歎一口氣。
喬雪沒有聽到,因為汽車電話剛剛在響。
我接聽了。
是史青:
「喬太,天大的奇跡。幾個分包銷的私人大客,包括羅承坤,都肯如數負責。」
「你的功勞。」我當然喜不自勝。
「當然不是的!我並非謙虛,只是他們聲言是給張遜風面子。沒想到張老的勢力,沒有因為他仍在獄中而完全作廢。到底人們都是跟紅頂白的,張老雖然在服刑,他的一雙兒女和一班手下已扭轉乾坤,香港人是善忘的,只看到現今的遜風集團起死回生,各人便又爭相買賬了!」
我聽呆了。
史青問:
「喬太,喬家跟張遜風有親密關係?」
我迷糊地應了史青,車已抵喬園。
步入這屋,覺著幾分溫暖。
人世間多是無情,也不盡然。
每一下班,必先走到喬正天房裡去看望翁姑。
喬楓也在。
她輕輕喊了一聲:
「大嫂!」
家姑說喬家巨變以來,一夜之間成長的是喬楓。
她從前話最多,最尖刻,如今,都是靜靜的,不亢不卑,陪在父母跟前,也學習跟下人相處,一反常態,很能跟三嬸有商有量,幫著把喬園打理出紋路來。
「醫生來過了嗎?」我問。
喬楓點頭。
「有什麼話說?」
殷以寧搖搖頭:
「還是那老樣子。時好時壞。」
「媽,別擔心,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如果正天可以醒一醒,告訴他,大嫂回來了,他可能康復得快一點。」
千斤重擔,都壓在我肩膊之上。
不知是苦、是甜?
喬楓輕聲地對我說:
「大嫂,有兩件事跟你商量。」
「好。」
我拖著喬楓的手,走至小偏廳,在沙發上坐下來。
曾幾何時,這兒坐滿了喬家的兒媳,爭領喬殷以寧光芒萬丈的鑽飾……
今朝富貴,明天貧寒。如今敗落,他日發跡?
人生變幻何其銳不可當!
「大嫂,喬園需要節流。我和三嬸商量著,大家都搬到正屋來,陪著爸媽住,也圖個熱鬧。至於東南西北四屋,都鎖起來,省了人手水電雜費。又我們家的菲傭,都遣散了,好不好。一則可省下工錢,二則她們不懂本土方言,不會流傳坊間,更添喬園聲譽上的折損。不知大嫂是否贊成?」
我聽著,眼眶一陣溫熱。
喬楓卻仍氣定神閒,有條不紊。像個有經驗的管家婦,訴說著她分內之事。
磨難就是成長。
我不住點頭稱善:
「好,好。我都贊成。」
「那我就請三嬸替你們收拾,搬過來了。」喬楓想了想,又說,「媽曾提過,她的首飾好不好拿出來變賣?當時,沒有人作主!大嫂,你看呢?」
「別教老人家更難過。首飾古董,非至最後關頭,一件也不賣。我們還能撐得住。明天,喬氏就會擬定重組計劃。這個時刻,哪一個家族垮了台,也不是好事,很多人會願意守望相助,不欲冒唇亡齒寒之險!只要有喘息的轉圜餘地,我們不愁不能東山再起。你陪媽的時間多一點,有便於向她解釋,教她寬心。」
如今喬氏存亡,也不是幾千萬的首飾可以解決得了。其他用度來個適中的調節,我贊成。到底是家族興衰,人人有責。但觸動到老人家的私己,更傷她的心,就可免則免了。
「大嫂,你撐得好苦啊!」
我拍拍喬楓的肩膊。
「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楓楓,你已幫了好多!」
「能讓我到喬氏去學習嗎?」
我愕然。
「你有這個興致?」
「覺得有此需要。」
「喬家並未至於貧寒若此。」
「貧寒的人是我。大嫂,從小我就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因為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怕被人欺負、被人看不起。所以我實在都要設法子平息心頭的疑慮,用蠻橫的手段去證實我在喬園的地位,以至我存在的價值。我錯得很多。故此,我希望有機會循正途成長。大嫂,你成全我!」
我把喬楓擁在懷裡,淚如雨下。這陣子,也真哭得太多了。
每個人都有他的苦衷,因而造就了他的故事。
人生根本如此。
喬雪跑進小偏廳來,蹲到我們跟前來,說:
「我跟媽說好了,她讓我早早啟程。我好想快快離開香港,再不受窩囊氣!」
喬楓撫著喬雪的頭髮。
姊妹倆成長各異,但願他日都有所成。
我們搬到正屋來了。
喬暉在我的安排下,一直為他的官司奔波勞碌,跟律師與大律師頻頻商議。
我負責重組喬氏,自然非常非常的吃力,單是周旋於銀行家與德豐企業的主腦之間去談化干戈為玉帛的條件,就得打醒十二個精神!每天都人疲馬倦,才回到喬園來。